秋之旅(第4/8页)

静寂的村落

漫不经心地继续走了两个小时,才发觉暮色下的森林小径纠结不清。我迷路了。天色愈来愈黑,寒气愈来愈浓,我焦急地寻找出口,汗也愈流愈多。若想笔直地穿过这片阔叶树林,根本不可能,一是因树林太过茂密,二是地面到处潮湿不堪,而且一片黑漆漆的,实在难以行走。

在夜晚迷路,实在别有一番滋味。我绊倒了又爬起,爬起来又跌倒,弄得筋疲力尽,就这样摸索着前进。还不时停下步子,放开嗓子吼叫着,且竖起耳朵去听回音——大地又回复了静寂,没有一点儿声响,那浓浓的黑暗以及森林深处的冷冽和森严,像一张厚厚的天鹅绒布帘,从四面八方向我包围着。是愚蠢,也是无聊,那几乎已忘怀,与那无缘的恋人道别时,穿过森林、夜色、寒气的往事,倏然浮上心头,还使我兴起欣悦之感。我开始哼起以前自己作词的那首恋歌——

只因遇到美丽的你,

我的眼神由惊奇而沉寂,

我的心扉已全部关闭,

只是静静地回味那美妙的回忆。

这几句幼稚而愚蠢的诗句,勾起我那褪色的少年时代的回忆。我曾为此,长年累月从一个城镇漂泊到另一个城镇,最后落得身心两皆斑斑伤痕,但它也的确给予我不少的欣慰——我一边唱着歌,脑中一边编织幻想和作诗,一边极其辛苦地在窄小弯曲的山路中摸索。累了,就闷声不响地继续走着,最后,我实在走得筋疲力尽了,刚好摸索到一株大橡树树干,便靠在那里休息。这棵橡树有常春藤纠结盘缠着,因夜色浓暗,看不到树的枝梢。我大约休息了半点钟光景,脑中回想一些愉快的往事。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陡峭的山腰上,我站在林间往下瞭望,赫然发觉这里竟是森林尽头。底下广阔的森林山谷在夜色中酣睡着,脚下静悄悄地躺着透出六七盏灯光的小村落;灯光幽暗,只能隐约看到那些不规则地连在一起的低矮房屋,中间有一条屋影憧憧的小路,前端有一座大喷水池。村庄的直上方,也就是面对我的山腰间,有一座礼拜堂,周围是墓地,这时正有一个手持灯笼的男人,爬坡而上。下面的村庄中,不知哪一家传出少女的合唱声,声音清脆嘹亮。

现在我究竟身在何地?这个村庄叫啥名字?我全然不知,也不想去知道。

这里是森林尽头,头上又是山顶,找不出通路,我只好小心翼翼地穿过斜度很大的牧场,顺着村庄方向走下去。先踏入一块空地,再往前爬上一段狭隘的石阶,再前面是一堵倒塌的石墙,我翻墙攀过去,跳过一条小沟,才抵达村中。

第一家是农家房屋,经过那里再拐到一条弯曲沉静的小路,片刻,我便发现一家旅店。

楼下静寂而黝黑,房门口铺着石头,爬上楼梯,二楼是铺砖走廊和客厅,这楼梯已很破旧,栏杆扶手的木工做得很不讲究,粗细不一,梯旁用绳子吊着一个灯笼照明。客厅非常宽敞。在这昏黄的大房子中,摆在暖炉旁的一张桌子,在吊灯的照耀下,宛如漂浮的光明之岛一般。此时,有3个农夫围坐在桌旁喝葡萄酒。

暖炉中还有火苗,映着幽微的灯光,可看出这是用暗绿色的瓷砖做成的方形暖炉,有一条黑狗正在下面睡着。女主人看我进去,向我道声“晚安”,一个农夫转过头目不转睛地对着我。

“他是谁?”他诧异地问道。

“我也不认识。”她回答。

我朝着桌子方向走去,对他们略事招呼,坐定后,也要了一瓶葡萄酒。这必是今年刚酿成的,虽只是淡红色的葡萄汁,但已有强烈的发酵味道。喝下几口,暖过身子后,我开始询问有关投宿的事情。

“哦!事情是这样的,”女主人耸耸肩答道,“本来我们还有一间空房间,不巧的是今天被一位男子住进去了。那间屋里本来也还有一张空床铺,不过,那位先生已经睡着了。您过去问问看怎么样?”

“那就不用了。再没别的地方了吗?”

“地方是有,但没有床铺。”

“可以在暖炉旁边睡觉吗?”

“睡在那里当然也无妨。这样的话,等一下我可拿一条毛毡给你,炉里再添几块木柴,这样就不会受冻了。”

于是,我从行囊中拿出蛋来,麻烦她替我煮一下,一边吃香肠,一边问她从这里到我旅行的目的地,还有多少路程。

“从这里徒步到伊尔根贝克需多少时间?”

“大约要五个钟头。住上房的那位客人明天也要到那儿去,他是当地人。”

“真的?那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呢?”

“来买木材。他每年中都要来一趟。”

3个农夫并没加进我们的谈话圈。我心里忖道,他们必是和那位伊尔根贝克商人订定木材买卖契约的森林所有者,或者是运送工人。很明显地,他们似乎把我当做是衙门里的人或是做同行生意的人,压低嗓子谈话,对我深怀戒心,我也不去答理他们。

当我吃完晚餐,回到椅子落座的同时,刚才少女的歌声突然又响起来,声音很大,似乎就在附近。她们唱的是一首抒情民谣《美丽的花匠妻子》。唱到第三句时,我便站起身,朝厨房门走去,悄悄扭开门的把手。那里正有一位老女佣和两个少女坐在桌旁,就着蜡烛光,一边剥豆荚一边唱歌,桌上的扁豆堆得像山一般高。老女佣是何模样,我没多去注意,只留心其中一位小姐是金色头发,身材健美,散发着青春的光辉;另一位是棕发美娇娘,发瓣卷曲,形成所谓的鸟巢形,端坐在那里,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边浑然忘我地唱出纯真如孩童的歌声。蜡烛光的反射,照出她那晶亮的眼眸。

看我当门站着,老女佣只是不在意地笑笑;金发女郎皱了皱眉;棕发少女抬眼注视我一下,随即垂下头,脸颊微微泛红,然后又开始高声唱起来。因为这时正好从新节唱起,我也插进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一边唱,一边叫女主人抬来一张三脚小桌和葡萄酒,对着她们坐下。那位金发少女随即抓一把扁豆送到我眼前,于是我也帮着剥起豆荚来。

这支歌唱完,大家不约而同抬脸互相注视,不由得笑起来,棕发少女的笑靥尤其迷人。我把酒杯推到她前面要她喝一点儿,但她不接受。

“你也未免太高傲了,”我说,“大概你是修泽格多地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