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背叛(第2/3页)

“但是至少他们得过来。”

这段话之后又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是在那天,另外一段坟墓边的讲话回响在我的脑海中:这段话来自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 )中的琳达·罗曼(Linda Loman),用她著名的句型“大家注意”开始,她在悼念亡夫和他的生平时重复了多次。

悼词只有一点,但是抓住了特里的特点。其中一位朋友说起了在艾芙琳酒吧见到特里——这个酒吧在八十年代很流行,很多下城区名人去那里,包括沃霍尔(Warhol)团队、演员和东村近期出名的艺术家——我们后面才知道,他事事都和特里黏在一起。特里刚来纽约的那几年在那里当服务员,他传奇般无礼。因此,他成了某种偶像,人们争相让他服务,交换他曾说过的关于他们的故事。他甚至还向劳伦·白考尔(Lauren Bacall)咆哮,因为她在室内戴墨镜。

我认为特里会喜欢他服务时的故事。或者说,我第一次遇见的特里会喜欢。我现在意识到后几年的特里非常不开心,无论什么都无法让他高兴。事实上,后几年的特里可能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孤独的。

在特里的脸书上,他罗列了他最爱的电影——排名第一的是《彗星美人》(All About Eve ),一部以尖酸的讽刺而备受钟爱的电影;还有《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 ),一部歌颂城市异化的电影;还有《万世师表》(Goodbye,Mr.Chips ),改编自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的感人小说,内容是关于一名令人爱戴的寄宿学校老师。对于特里来说,在寄宿学校是黄金时期:他和每个人志同道合,甚至包括最粗犷的运动员。他们像是一个朋友组成的家庭,而特里是大家宠爱的顽皮小弟弟。

特里和我如果不谈食物,时常讨论书籍。我们都同意罗辛顿·米斯特里(Rohinton Mistry)的《微妙的平衡》(A Fine Balance )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书籍之一。他喜欢琼·林赛(Joan Lindsay)的怪异小说《悬崖上的野餐》(Picnic at Hanging Rock ),我也喜欢。他最爱的书包括杰奎林·苏珊(Jacqueline Susann)的《娃娃谷》(Valley of the Dolls ),他经常引用其中的句子。这本书就是人们最想看到的特里:矫揉造作、邪恶,和吸毒的模特混在一起。在他的脸书上,特里把苏珊的经典著作和伟大的同性恋作家的作品列在一起,包括E.M.福斯特(E.M.Forster)、戈尔·维达尔(Gore Vidal)、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 以及帕特里克·丹尼斯(Patrick Dennis),其作品包括《玛咪姑妈》(Auntie Mame )。我并不惊讶他喜欢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的《致命的海滩》(The Fatal Shore ),这是一部澳大利亚历史巨作。这本书让他割不断对学生时代的怀念。伊夫林·沃(Evelyn Waugh)描写痛苦乡愁的《故地重游》(Brideshead Revisited )是另一本他钟爱的书。他几乎每年会再读一次。

特里告诉我他喜爱达芙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蝴蝶梦》(Rebecca )时,我也不惊讶,这部书写了充满怨恨和欺骗的危险浪漫。特里有一颗哥特的心。

这本书首次出版时间是1938年,一年前,林语堂出版了《生活的艺术》(The Importance of Living )。但是两部书对时间的不确定性和焦躁有很不同的反应。这本书写了阴谋、欺骗、不安和谋杀——最终以一场大火结束。

有着著名的开场白(“昨晚梦中我又回到了曼陀丽”)、无名的叙述人(我们只知道她是第二任德温特夫人,从不知道她的真名)以及结尾处扭曲的弥天大谎,杜穆里埃的小说成为有史以来最畅销的书籍之一。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以此制作了一部电影,但结尾处很不相同。电影主角有劳伦斯·奥利弗爵士(Sir Laurence Olivier)、琼·方登(Joan Fontaine)、朱迪丝·安德森(Judith Anderson),并在1940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奖。

《蝴蝶梦》这本小说主要以嫉妒为源泉。其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角色是管家丹福斯夫人(Mrs.Danvers),她是这部著作中的一个暗中破坏的人。她不遗余力地摧毁第二任德温特夫人,投身于第一任德温特夫人和题目的主角吕贝卡的回忆中。丹福斯夫人是一种恶毒的存在,她掠夺着主人公的不安。一个重要的场景和裙子有关——丹福斯夫人建议天真且信任她的第二任德温特夫人参加化装舞会时穿的裙子,管家知道这条裙子会激怒马克西姆·德温特(Maxim de Winter),因为这条裙子让他回想起他刚去世一年的第一任妻子。无疑特里喜欢一本裙子立刻变身为服装和武器的书。

但是《蝴蝶梦》也与孤独相关。孤独充斥着曼陀丽的每个角落,曼陀丽是德温特在海边的房产。漫长的车道经过黑色的树林抵达一墙惊骇的血红杜鹃,墙后的房子神秘、静谧。

叙述人很快就陷入了绝望的孤独,孤独得想结束自己生命。马克西姆也很孤独,虽然不是我们起初想到的理由。狠毒如丹福斯夫人,也会感到孤独。(虽然她被称为夫人,而不是小姐,但她一直未婚——这样称呼只是因为当管家时方便。)她一直照顾吕贝卡“很多年,直到她结婚,吕贝卡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吕贝卡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爱的人。

小说到了中间,马克西姆告诉第二任德温特夫人,“你和我,我们注定无法幸福”。我猜,援引这句话会引起特里的共鸣,尤其是在他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

我认识的已经去世的人中,对特里的回忆让我悔恨程度最深。我需要看到他的来电显示吗?就算我累了或者迟到一点,接了他的电话会死吗?我看不到满屏脸书状态背后隐藏的绝望吗?我不会骗自己,觉得自己可以拯救特里,但是我知道我可以更多地了解他。

我猜很少人选择特里的服务,部分是犹豫他真正伤害了很多人;我们年轻的时候,他的八卦很可爱,后来就变得恶毒,并且惹了一大堆麻烦。特里一直疏远他的朋友。但是我错在哪里呢?玩消失。之前,我在他身边,然后我离开了,陷入了自己忙碌的生活中。

最终,我们整个网络通信的问题出在网络完全不能表达出说话的语气。回首过去,当漫画刺激世界时,我读到的是真实的绝望。特里的思乡情绪——体现在寄宿学校小说和他在澳大利亚度过童年的推文中——恐怕那不是愉悦的痛楚,而是煎熬。恐怕这种思乡情绪是特雷西(Tracy)先生在我们读奥德修斯和他想要回到伊萨卡的迫切希望时教我们的:“思乡情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