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的梦(第3/4页)

现在他看了普希金的一部作品,想象那孤儿寡母跪在雨中的情景,心里倒有些难过起来,不禁在想:“库罗列索夫这家伙还真行!”

库罗列索夫的嗓门越来越高,他还在悔不当初。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完全听不懂了,因为库罗列索夫对一个不在舞台上的什么人说起话来。他还代替这个人自问自答,自称“国王”、“男爵”,既当“父亲”又做“儿子”,一会儿说“您”,一会儿又称“你”。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只看懂了一点:库罗列索夫喊了几声“钥匙!我的钥匙!”就不幸死去了。只见他往地上一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面小心地解开领结。

死了的库罗列索夫又站了起来。他掸去燕尾服裤子上的灰尘,面带假笑向观众鞠了一躬,在稀稀拉拉的掌声里下了台。报幕员走出来说:

“刚才我们通过萨瓦·波塔波维奇的精彩表演,听到了‘吝啬的骑士’所说的那一番话。这位骑士指望欢蹦乱跳的自然女神纷纷而至,指望发生许多类似的赏心乐事。可是你们看见,这种事情没有发生,没有什么自然女神聚集到他身边,也没有缪斯[4]女神带来贡品,他非但没能建起豪华的宫殿,反倒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守着一柜子钱币和宝石中风而死见了鬼。我警告各位,如果你们不交出外币,你们迟早也会出这种事的,说不定还会更惨呢!”

不知是普希金的诗剧还是报幕员的旁白达到了效果,这时观众席上有个羞怯的声音说:

“我愿意交出外币。”

“欢迎您上台来,”报幕员望着黑魆魆的大厅,礼貌地邀请道。

一个浅色头发的小个子男人走上了台。看样子他有三个星期没刮脸了。

“请问您贵姓?”报幕员道。

“我姓卡纳夫金,名叫尼古拉,”上台的人腼腆地回答。

“啊!很高兴见到您,卡纳夫金公民,您怎么说?”

“我交出来,”卡纳夫金低声说。

“多少?”

“一千美金和两百金卢布[5]。”

“好!这是全部吗?”

节目主持人直勾勾地盯着卡纳夫金的眼睛。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甚至觉得,主持人眼中射出两道强光,就像X射线要把卡纳夫金穿透似的。观众屏住了呼吸。

“我信!”演员终于大声说,随之熄灭了目光。“我信!他的眼睛没有撒谎。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的主要错误在于低估了人类眼睛的意义。要知道,舌头能掩盖真情,眼睛却绝对不能!别人突然向您提出问题,您能不打哆嗦马上控制住自己,您知道用什么话来掩盖真情,而且说得振振有词,连脸皮都不皱一下。可是,唉!真情已经被别人的问题触动,霎时间它从内心深处跳到了眼睛里,一切都完了。真情被发现,您也就露馅儿了!”

演员热情洋溢地说了一通令人信服的话,又和颜悦色地问卡纳夫金:

“钱藏在哪儿?”

“在我姨妈那儿,她姓波罗霍夫尼科娃,住在普列奇斯坚卡……”

“啊!您是说……等一等……您是说克拉夫季娅·伊利尼奇娜,藏在她那儿?”

“是的。”

“哦对了,对对对!一幢小别墅?对面有个小花园?知道,我当然知道!您把钱藏在什么地点?”

“地窖里,糖果盒子里……”

演员把两手一拍。

“你们见过这种事吗?”他伤心地嚷道。“钱放在那儿要受潮发霉的!把外币交给这种人真是不可思议!啊?简直就是小孩子,真的!”

卡纳夫金自己也明白说的是蠢话,干的是错事,就垂下了他那长发蓬乱的脑袋。

“钱应该存入国家银行,”演员继续说,“放进干燥又非常保险的专用库房,而绝不能塞在姨妈的地窖里,让耗子什么的咬坏了!您真不害臊,卡纳夫金!您可是个成年人啊。”

卡纳夫金无地自容,他的手指不住地揪扯衣襟。

“得了,”演员的口气软下来,“老账就不要算了……”他冷不丁把话锋一转:“顺便……干脆一次解决问题,免得一趟趟坐车跑了……您姨妈自己不是也有那个吗?啊?”

卡纳夫金万万没料到这样的急转弯,不禁打了个寒战。台下鸦雀无声。

“唉,卡纳夫金,”报幕员温和地责备道,“我还夸奖过您!瞧,怎么一下子又邪门儿啦!真荒唐,卡纳夫金!刚才我还讲到眼睛。看样子,姨妈自己也有。您干吗这么折腾我们呢?”

“她有!”卡纳夫金毅然决然地喊道。

“好!”报幕员高喊道。

“好!”观众怒吼道。

喊声平息后,报幕员跟卡纳夫金握手道贺,并提议派车送他回城,同时吩咐幕后的什么人随车去请他的姨妈,欢迎她到妇女剧场观看表演。

“那么请问,姨妈没说她把钱藏在哪儿吗?”报幕员殷勤地递给卡纳夫金一支烟,并划燃了火柴。卡纳夫金点着烟,苦笑了一下。

“我信,我信,”演员叹了口气说,“那个老财迷决不会告诉外甥,对魔鬼她也不会说的。好吧,让我们去唤醒她的人性,她那唯利是图的灵魂也许还没有完全腐朽。您走好,卡纳夫金!”

幸运的卡纳夫金坐车走了。演员又问台下,还有谁愿意交出外币。回答是沉默。

“真是些怪人!”演员耸耸肩膀说。这时大幕落下,将他遮没了。

灯光熄灭,一时间场内漆黑一片。听见远处有个神经质的男高音在唱:

“那儿的黄金堆成山,统统都是我的财产!”

什么地方传来两次闷雷般的鼓掌声。

“是哪位小娘子在妇女剧院交出外币了,”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的红胡子邻座忽然开口说,接着叹了口气:“唉,要不是我的那些鹅!告诉你,亲爱的,我在利阿诺佐沃养了一些斗鹅。我担心,我不在家它们会死的。鹅是淘气又温顺的家禽,需要好好照料……唉,要不是那些鹅!我可不稀罕什么普希金的戏。”说罢又唉声叹气。

这时灯光突然亮了。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梦见许多头戴白帽手拿汤勺的厨师,从大门小门纷纷进入剧场。打下手的徒弟搬来了一桶菜汤和一大盘切好的黑面包。观众顿时活跃起来。快乐的厨师们在满地的戏迷中间穿梭往返,给每个人发面包,往汤盆里舀汤。

“爷们儿们,吃午饭啦,”厨师们喊道,“快把钱交出来吧!你们何苦坐在这儿,喝这种稀糊菜汤?交了钱就能回家,吃香的喝辣的,该有多好!”

“就说你这位老爷子吧,干吗老待在这儿呀?”一个红脖子胖厨师对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说,并把一盆只看到一片菜叶的清汤寡水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