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4页)

插紧窗锁之后,宗助返回房间,很快地钻回棉被。“没什么异常状况呀。我看大概是你做梦了。”说着,宗助便躺下身子。阿米却认为自己没有做梦,她坚持亲耳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一声巨响。

宗助从棉被里露出半个脑袋转向妻子说:“阿米,最近你有点怪哟。我觉得你太神经过敏了。你得让脑子休息一下,一定要设法好好睡一觉。”

这时,隔壁房间的壁钟敲了两下。两人听到钟声,都暂时闭上嘴。然而,经过一段沉寂,反而令人觉得夜深人静的气氛更浓了。夫妻俩这时都完全清醒过来,一下子也很难再度沉睡。

“你是没有烦恼的。只要一躺下来,连十分钟都不到,就睡着了。”

“我虽然睡得着,可不是因为没烦恼,而是因为太累才马上睡着的吧。”宗助说。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聊着,宗助又睡着了。阿米依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不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嘎啦嘎啦、震耳欲聋的声音,一辆人力车从门外驶过。最近阿米常在黎明之前被人力车的声音惊醒。她想起刚才那辆车子刚好就是在平时被惊醒的时刻驶过,暗自推测,应该就是同一辆车每天早上驶过同一个地点吧。她觉得这辆车大概正忙着分送牛奶之类的,才会那么匆忙地疾驶而过。换句话说,听到了这声音,也表示黎明已经降临,附近邻居即将纷纷起床活动。想到这儿,阿米也觉得心里有了依靠。片刻之后,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鸡鸣,接着,又听到路上行人穿着木屐,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半晌,好像听到阿清拉开女佣房的纸门去上厕所,然后又从厕所走进起居室看时间。这时,放在凹间的油灯的油已快要烧干,灯芯早已碰不到灯油,阿米睡觉的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这时,阿清手里那盏油灯的亮光,从纸门的缝隙间射了进来。

“阿清起来了?”阿米向门外招呼道。阿清听到阿米的声音,便不再回去睡了。大约过了三十分钟,阿米也从床上起身。又过了三十分钟,宗助才起来。平时总是阿米挑准适当的时间走过来对他说:“可以起床啦。”

碰到星期天或难得的假日,阿米还是会过来叫他起床,只是换成另一种叫法:“来!起床吧!”

但今天因为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宗助心里有点记挂,阿米来叫他之前,他就先从棉被里爬起来,跑去打开山崖下的雨户。

从崖下往上望去,寒冷的竹丛在清晨的空气里直立不动,朝阳划破霜雾,从竹林背后直射而来,让竹叶的顶端染上几分光泽。距离竹丛下方约六十厘米的地方有一段坡度极陡的山壁,宗助发现那段山壁上的枯草不知为何竟被刮掉了,草地下面的红土层鲜活地展露在他眼前。宗助大吃一惊,顺着直线往下看,看到自己站着的回廊下简直面目全非,地面的泥土和霜花都被压坏了。难道是哪只大狗从上面掉下来了?宗助猜测着。但是看这山壁刮过的痕迹,不管多大的狗,都不至于弄成这样吧?

宗助跑到玄关拿来自己的木屐,当场就从回廊跳进院子。回廊尽头的转角是厕所,距离山崖更近,从那儿通向后院的小径,宽度几乎不满一米,窄得连人都走不过去。每次淘厕所的工人来做工,阿米总是担心地说:“那里要是更宽敞一点就好了。”宗助也常拿这件事取笑阿米。

过了那个转角后,顺着小径往前走,就可通向厨房。这里原有一道枯枝交杂的杉木树墙,将宗助家的院子与邻家隔开,但是上次房东整修树墙时,把杉树上那些长虫的叶子都摘光了,现在后院跟邻家之间只剩一道坑坑巴巴的木板墙,一直延伸到厨房旁边的后门口。墙边周围经年晒不到太阳,屋檐上方的排雨槽又时常落下雨水,每年一到夏季,墙脚总是长满了秋海棠。花草长得最茂盛的时候,地面层层绿叶互相交叠,甚至将小径都遮得看不见。宗助和阿米搬来的第一年,两人看到这番景象,都惊讶得不得了。后来才听说,杉木树墙拆掉之前,这丛秋海棠就已种在这儿好些年了,地下早已布满秋海棠的根茎。即使从前的老屋已经拆除,每年到了植物生长的季节,秋海棠还是会一如往常地冒出枝叶。阿米知道了这段故事后,还忍不住高兴地嚷着:“好可爱哟。”

宗助踩着地上的白霜,走到充满纪念意味的庭院角落时,目光立刻被那细长小径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伫立在这块晒不到太阳的寒冷地带。

就在他的脚边,一个黑漆描金的文件盒被丢在那儿。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霜土之上,就像是谁故意拿来放在这儿似的。但是盒盖却被抛在七八十厘米之外,似乎是砸到墙角后,翻倒在地上。盒子内侧糊了一层千代纸(2) ,花纹清晰可见。原本装在盒里的书信、文件等被人随手抛掷得满地都是,其中有一份较长的文件,故意被拉开六十多厘米,旁边还有一团揉成球状的纸屑。宗助走过去,掀开那团废纸想瞧瞧下面是什么,谁知掀开一看,脸上不觉浮起苦笑。原来那团纸屑下面竟是一坨大便。

宗助捡起散落在泥地上的文件,全都堆成一沓,塞进文件盒,再捧着沾满泥土和白霜的盒子走到后门口,拉开木板纸门对阿清说:“喂!把这暂时放在里面吧。”说着,便把盒子交给阿清。阿清露出讶异的表情,有点不解似的接过文件盒。阿米正在里面的客厅掸灰尘,宗助便把手缩进怀里,一摇一摆地甩着空袖管到处巡视,玄关、大门的周围全都检查了一遍,却没看出任何异常。

转了半天,宗助这才走进家门,来到起居室,跟平日一样在火盆前面坐下。刚坐好,他就大声呼唤阿米。

“你一早起来跑到哪儿去啦?”阿米从里面走出来问道。

“喂!昨晚你听到枕头旁边的巨响,不是做梦哟。是小偷!是小偷从坂井家的山崖上跳到我们家院子的声音啦!刚才我到后院转了一圈,发现这个文件盒掉在地上,原本装在里面的书信之类的东西,被弄得乱七八糟,丢得满地都是。更糟糕的是,地上还留了一堆‘好菜’呢。”

宗助说着,从文件盒里拿出两三封书信给阿米看。信封上全都写着坂井的名字。阿米吃惊地半跪在地上问:“那坂井家还有别的东西也被偷走了吗?”

宗助抱着两臂答道:“看这情况,大概还有其他东西也被偷走了吧。”说到这儿,夫妻俩决定把文件盒摆在一边,先吃了早饭再说。然而,吃着吃着,两人就将小偷的事抛到一旁,阿米向丈夫夸耀自己的耳朵和脑袋都很灵敏,宗助则对自己的耳朵和脑袋都不灵光表示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