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钢琴家(第2/16页)

“我很抱歉,但是——”

“我想让你的脑袋开花。”

“听着,我们信天翁社会已经联系过本地的政府人员,他们知道我来了这里。假如你杀了我,你会被逮捕的。”

他们大笑起来。

“路易斯,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哈哈。”

“也许我们该对这位不知道真名是什么的彼得先生说说现实情况了,告诉他,他说了个多么好笑的玩笑。”

“你可以叫我汤姆,不过我确实和你一样,有过很多名字。”

琼无视我,继续他的话:“没关系,你说的笑话可笑之处就在于,这里根本没有法律可以约束我们,这里不是个普通的地方,我们过去可是给唐尼警长和菲尔普斯先生帮过不少忙呢。”

菲尔普斯·道奇,我来之前看了不少他的资料,他是比斯比主要矿产公司的幕后掌控者。

“事实上,”琼继续道,“我们还帮他们带队遣返过比斯比的矿工。你知道这件事吧?”

我当然知道,略有耳闻。1919年,很多矿工被粗鲁地赶出了比斯比。

“所以你来这里告诉我们,你们那个不到千人的小团体,在本地能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上一个对付我们的人,我们已经把他们全都赶去墨西哥了。而当时,警长也默许了我们的做法,还亲自为放逐令盖上了红章。现在你看起来更热了,还有那么点儿小慌张。不如我们出去,让你凉快一下。”

天色已晚,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就更显得漆黑一片。

夜风习习,但我一直在流汗,嘴唇干疼,之前喝的威士忌此刻已经蒸发殆尽。我一个小时前自作聪明,此刻终于尝到了苦果。

子弹不是病菌,不是瘟疫,也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抵抗治愈的。信天翁也不能。我们活得再久,也无法从枪口逃生。我不想死,我要活着找到玛丽恩。海德里希让我相信,我们就快要找到她了。

他们两个轮流用枪指着我,逼着我挖出一个洞——我的坟墓,他俩一直窃窃私语,像是在商量些什么。

“现在,”琼开口了,他们一直监督我不停地铲土挖洞。我靠在铲子上已经筋疲力尽,“你应该不需要钱了,把你口袋里的钱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地上。”

我知道我唯一的机会来了。我装作疑惑,看他们胯下的马,于是他们也下意识地低头看。琼冰冷如刀的眼睛一从我身上移开,我马上就把铲子朝他的头顶挥去。他摔倒在地,意识有点模糊,手里的枪摔了出去。

琼大喊:“开枪杀了他!”

路易斯,我当时觉得他有点懦弱,反应也更慢。他开枪时我就地一滚已经拿到了琼的手枪。枪声响起,我感觉我右肩一阵疼痛。不过我反应很快地回身给了路易斯一枪,他又试图开枪,不过这次没有打中。我随即对琼一连串射击,琼满身是血。我强忍疼痛,把他们两个的尸体拖进我刚刚挖出来的洞里,并且盖上土。本来是我的坟墓,现在成了他们的。我赶走了一匹马,然后跳上另一匹离开了。

伤口比我以前任何一次受伤都要疼,我努力忽视疼痛,不停赶路,赶路。我穿过沙漠,翻山越岭,感觉自己像是在和死神赛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我驾着马,从无边夜色中仓皇逃窜,终于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之时到达了图森。到了旅馆之后,艾格尼丝用酒精给我的伤口消毒,我咬着湿毛巾,勉强在子弹被挑出皮肉的时候,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洛杉矶,1926年]

我的枪伤痊愈了,但肩膀还常常隐隐作痛。我待在好莱坞大道旁边的皇家花园公寓式酒店的餐厅里,这里富丽堂皇,非常气派。不远处,一个女人化着黑色的嘴唇,脸上白得像鬼,真是让人惊讶的妆容。她和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说话,他们在恭维她,是丽莲·吉许,一个好莱坞电影明星。我看过她演的《暴风雨中的孤儿》,这部电影的背景是法国大革命时期。

有一段时间,我对电影很入迷。

上一个八年,我一直待在阿尔伯克基(1),那时候我对电影很痴迷。因为我可以一个人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欣赏一段故事,这一个小时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只随着主人公的命运起起落落。

“他们都会经常来这里。”海德里希坐在我对面,正在给他的三文鱼浇酱汁,“葛洛莉娅·斯旺森、道格拉斯·范朋克、罗斯科·阿巴克尔,还有鲁道夫·瓦伦蒂诺(均为默片时代著名影星)。就在上周,卓别林还在我们这张桌子上吃饭了,他当时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他就喝了汤,整顿饭他就只喝了一些汤。”

海德里希咧嘴笑了,我以前并不讨厌他的笑容,直到此刻。

“怎么了,汤姆,这个牛排不好吃吗?我也觉得有点老了。”

“牛排很棒。”

“那是因为在亚利桑那发生的事吗?”

我几乎要因为他的若无其事发笑了:“所以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杀了两个人。”

“安静。你想让吉许小姐也听到我们的谈话吗?谨慎点,汤姆!”

“好吧,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非得在这个人来人往的餐馆里谈事情,我觉得你家的阁楼就挺好的。”

他看起来有点困惑:“我喜欢这家餐馆,而且在人群中的感觉也很好。难道你不享受身在人群中的感觉吗,汤姆?”

“我觉得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喜欢……”

他的手在空中冲我比画了一下,看起来像是邀请。“没关系,告诉我你不喜欢哪些东西,你高兴就好。”

我靠近他,低声说道:“我不喜欢被迫卷入谋杀案,右肩膀带着子弹在马背上急奔一夜。我不喜欢子弹,还有……”我失语了,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我不想做这些事情,我不想杀人。”

他叹气:“塞缪尔·约翰逊(2)怎么说的来着,‘把自己变成野兽的人,就会摆脱做人的痛苦’。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你正在找回你自己。过去你一直很茫然,你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什么。你漫无目的、生活贫穷,在这个世界游荡,不惜燃烧自己,试图借此来感知生活的意义。看看现在,你的生活有了目的。”他停顿了一两秒,“这个龙虾的味道真是不错。”

侍应生走上前来为我们倒酒,我们看着食物不再交谈,直到他走开。大堂里传来钢琴的声音,有些用餐的客人微微侧目,目光扫过弹钢琴的人。

“我只是说我不喜欢这样。他们不打算加入我们,你早该知道的。海德里希,你早该告诉我的。”

“不好意思,请记得叫我塞西尔。我现在的名字是塞西尔,来自旧金山的房地产商人,正在帮助本市地震之后的修缮和重建。我看起来不像是绅士塞西尔吗?总之,我现在是人们口中的塞西尔·德米拉。我很有权势,只要我想,我手上的资源可以捧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