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十九 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旋转着。天使,雄鹰,狮子,公牛

斯坦躺在裂着缝的板子上,感受着手肘的跳动,鼻子里满是木板里刺鼻的机油味。火车轰鸣着前行,一路加速。

那双手把他拉了上来,从腋下滑过,然后又帮他坐了起来。“没事吧,孩子?你在下面晃荡,差点就上天堂了。”此人的声音温柔而友善。

他们正从一座城镇的郊外驶过,透过车厢的门能看见外面星星点点的街灯。把他拽上来的是个黑人,穿着牛仔布工装服和外套,在阴影里能看见他工装服围领下的白衬衫。斯坦在他脸上只能看见一个微笑。

站起来之后,他在摇晃的车厢中稳住身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和手臂。“谢谢你,伙计。外面太黑了,我不敢跑快,前面的东西都看不清。”

“天这么黑是不方便,连把手都看不见,你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来点儿烟?”

斯坦感到一包烟叶塞在手上。他卷了根烟,然后和那人共用了一根火柴。那是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子,长得瘦,五官清秀,一头短发。

斯坦吸了一口,烟气从鼻孔里吐了出来。接着,车轮稳定的撞击声让他想起了无望的恐惧,“就这样吧”。他颤抖起来,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冷吗,先生?还是发烧了?”

“就是抖一抖。我还以为要给你钱呢。”

烟气在黑暗中飘散。月亮升了起来,伴着他们一同前行,在树冠顶上洒下银光。

“先生,你是有活干还是漂着呀?”

“漂着。”

“不少人都喜欢这样,我就不愿意成天忙破头似的。”

“你干什么活?”

“什么都干,保洁,打扫卫生的。我开过货运升降梯,我很会开车的。你随便找辆卡车,多大都行,我都能开。我干过服务员,帮厨刷碗。我还会摘棉花。这么说吧,只要想干,没什么干不了的。”

“往北?”

“新泽西。我想去格林德尔家干。我听说他们在招人,黑人也招。”

斯坦靠在车厢另一边的门上,最后抽了一口烟,朝开着的门外扔掉烟蒂,拉出一道火光。

格林德尔。格林德尔。格林德尔。他大声喊着,努力想要盖过咣当咣当的车轮。“他们怎么突然开始招人了?业务看来不错啊。”

年轻人笑了一声。“业务还那样,招人是因为之前开了一批,新的一批只要黑人,我听说的。”

“这是怎么回事?”懦弱的律师,懦弱的心理医生,懦弱的保安,全都是混蛋。

“你觉得呢?他们把黑人招进去,然后再挑动白人。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打起来了,就不会管工时长、工资低的事了。”

斯坦半心半意地听着。他爬到角落里,在黑人小伙旁边坐下,抻了抻腿。“来,兄弟,你口袋里面有没有酒啊?”

“哎呀,没有。就四个五毛硬币,一口袋必需品。一身轻松才好上路。”

四个五毛。够买十杯五分一杯装的威士忌了。

斯坦顿大师理了理头发。

“朋友,你救我一条命,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你什么都不欠我的,先生。你觉得我能怎么办?看着你掉到车底下压成肉饼?别想了。”

斯坦咽了一口浓痰,又试了一次。“朋友,我出身苏格兰家庭,苏格兰人多天赋异禀,有‘第二种视力’。我感谢你,所以想跟你讲讲你未来的一些事情,或许会帮你消灾避祸。”

他的同伴笑了起来。“第二种视力,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它怎么没告诉你差点没搭上货车啊。”

“哎呀,不过你看,我的朋友,它让我来到了这个车厢,这个有人会伸出援手的车厢。我知道你在这个车厢里,而且你会帮我。”

“先生,你真该去赌马,肯定赚大钱。”

“你告诉我。我感应到你一个膝盖上有道疤,我很确定。对不对?”

男孩又笑了。“是啊,我两个膝盖上都有疤。我屁股上还有疤呢。只要是干过活,身上到处都会有疤。我会走路起就开始干活了。我刚到不尿裤子的年纪,就开始在土豆地里捉虫子了。”

斯坦深吸了一口气。他可不能让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子爬到自己头上。

“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一生里,遇到不顺的时候,有多少次想过自杀呢?”

“当然有不顺。每个人都会有觉得自己想死的时候。不过,他们总想着死后还能徘徊在世间,看着亲友们悲痛欲绝的样子,看着自己躺着的尸体。他们并不真的想死。他们只是想让别人为他哭,为他哀号。我以前加入过铁路劫匪,老大老是敲骨吸髓。我抬头,他打我。我不抬头,他也打我,纯粹是为了好玩。不过,我从没想过自杀。我想要自由。我现在得到自由了,我就坐在这儿。老大呢?没过几个月,他脑袋就被铁锨砸开了花,是个发了疯的大块头干的,当初我们都是一起的。老大死了,我才不给他哭。”

一种无形、无名的恐惧在斯坦顿·卡尔里斯的头脑中蠕动。死亡,死亡的故事,残忍可怕的故事在他的皮肤下瘙着痒,直通他的大脑,然后在里面生根发芽。

他逼着自己回到读心上来。“我告诉你,朋友:我看到了你的未来,就像线轴上抽出的线一样,你未来生活的轨迹。我看到了男人,一群男人,他们在威胁你,问你问题。不过,我还看到一个男人,比你大,他会改变你的命运。”

黑人小伙站起身来,又蹲在地上,大腿随着车厢的节奏一起振动。“先生,你以前肯定干过算命,你跟他们讲话一个路数。放轻松。你寿数还长着呢,我告诉你。”

白人流浪汉一跃而起,俯身蹲在敞开的门前,手撑在车厢壁上,望着疾驰而过的原野。火车呼啸着通过了一座水泥桥,河流在月亮下泛着金光,然后就不见了。

“你最好往后站站。你站着看风景,有人可是在停车的地方盯梢,看见你以后就通知前面的人。那些人都藏在高耸入云的橡树里面,等车减速就把你拽下来,扒个精光。”

斯坦猛一回头。“听着,孩子,你把一切都看了个通透。这又有什么意义?什么样的神会把我们放到这样一个可恶的、臭气熏天的屠宰场里?有人喜欢把飞虫的翅膀撕下来。活着,饿着,为了一顿饱饭大打出手,这又有什么用?世界都疯了。越往上的人越疯。”

黑人小伙的声音放低了些。“你说吧,兄弟。把那些混账东西都抛开,过来说吧。咱们路还长着呢,面对面侃侃大山也没什么不好。”

斯坦呆呆地从门前走开,蜷缩在角落里。他想要呼喊,想要大哭,想要再次感受莉莉丝的嘴,感受她压在自己身上的乳房。啊,老天啊,我落到这步田地。我要诅咒她,这个满嘴谎话、把人坑死的婊子。他们都一样的。但是,莫莉,那个迟钝的小番茄。一瞬间,他又想要她了。紧接着是一阵难受——她会附在他身上,把他的生命力抽干。迟钝,天哪,还愚蠢。天哪……妈妈。马克·汉弗瑞,诅咒他的灵魂下地狱,这个偷人的混蛋。妈妈……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