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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财宝吗?”普赖斯问。

威尔基把麻袋给奥多德看看,奥多德也笑了起来,然后拍拍威尔基的后背。

普赖斯把另外三个麻袋也从箱子里拖了出来,打开一看,两个装的是硬币,第三个装的是一堆手镯、戒指和珠宝。

“哦,我的天啊!”普赖斯轻轻地自言自语。

威尔基说:“让我看看这些宝贝。”普赖斯把最小的一包交给他。威尔基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脏兮兮的石板上。这三个医生跪在地上看着这堆闪闪发光的财宝,就像学校里的小男孩围着弹珠看似的。

奥多德说:“拿走所有的宝石,熔掉所有的金子。最简单不过了。”

“我们现在必须回去,”哈米德此刻说道,“为了我儿子。”

他们已经完全被财宝吸引住,没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萨姆纳身子前倾,拿起一枚戒指。“这是什么?”他说,“这些是钻石吗?”他把戒指拿向哈米德,“这些都是钻石吗?”他问,并把戒指给他看,“这是真的吗?”

哈米德没有回答。

“他在想那个男孩。”奥多德说。

威尔基头也不抬地说道:“那孩子已经死了。那个年龄的孩子总是太脆弱。”

萨姆纳看着哈米德。哈米德仍没说话,他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

“这是什么?”萨姆纳问。

他摇摇头,好像答案过于复杂所以无从回答,而他们的心思都在这财宝上。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天色已黑,这个时间在外面也更为凶险。

“我们现在就回去吧。”他说道,“求你们了!”

哈米德拉着普赖斯的袖子想把他拖走。普赖斯推开他的手,给了他一拳。

他说:“现在你管好自己就行!”

哈米德往后站了一点儿,把两只胳膊高举过头,双掌向前——这姿势代表一种沉默的拒绝。萨姆纳还意识到这个姿势也意味着投降。但是,他在向谁投降?

他们头顶的阳台上传来一声毛瑟枪子弹上膛的声音,随即普赖斯的头爆开成了一朵血和骨头组成的红色康乃馨。威尔基立刻举起来复枪向上扫射一圈,但是他什么也没打中,反而自己中了两枪——第一枪穿过了他的脖子,第二枪穿过了他的胸膛。他们中了埋伏,这个地方在印度兵的控制之下。奥多德抓着萨姆纳的胳膊,把他拽进了房间里比较阴暗安全的地方。威尔基在屋外的石板上痛苦地翻滚,深红色的血从他被射穿的脖子上喷射而出。萨姆纳用靴子尖推开向着大街的门,立刻就招来了一连串子弹从外打进门框。其中一个埋伏兵从摇晃的阳台跳下来,尖叫着冲向他们。奥多德向他开枪,可没打中。印度兵的军刀刺进了奥多德的腹部,然后拔了出来。鲜血从刀锋上滴下。然后,他把军刀插回了背上的刀鞘。奥多德的嘴里咳出了血,他大口地喘息,惊恐地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印度兵那双漆黑的眼睛瞪得几乎突出来,汗水令他棕色的皮肤闪闪发亮。萨姆纳就站在离他两英尺远的地方——也不会更远了。萨姆纳端起来复枪开火。男人的脸瞬间被打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坑。萨姆纳放下枪,一脚踹开了前门。他跑到街上,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小腿,另一颗子弹从他头上方几英寸处擦过击碎了旁边的墙。他蹒跚着,呻吟着,向后靠了一会儿,但为了保证安全,他踉跄着冲向一边。又有一颗子弹在他头顶上飞过。他感觉到左边靴子里热乎乎地灌满了血,而身后依然是子弹争鸣。这条街上乱糟糟的,到处是破碎的石质建筑、陶瓷碎片、破麻袋、尸骨和尘土。空荡荡的商店和报亭林立在道路另一侧,垂下来的天篷早已破烂不堪,上面还布满小洞。他离开大街,冲进了道路另一侧迷宫一样的小巷。

高高的灰泥墙开裂了,上面油腻不堪。这里有股下水道的味道,苍蝇嗡嗡地飞着。慌乱的萨姆纳毫无方向感,只能一路瘸行,直到疼痛逼得他停了下来。他在一处门廊里蹲下了身子,脱下靴子。伤口看起来倒是挺清楚的,但显然他的胫骨断了。他从自己的法兰绒衬衫下摆撕下布条,动作尽可能轻地包扎了伤口,好让伤口停止流血。当他在处理伤口时,一阵恶心和眩晕忽然袭来。他不禁闭上双眼,等到再次睁开后,他看见在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中有一个由鸽子组成的黑色旋涡在盘旋,就好像风中的植物孢子似的;月亮早就升起来了;四面八方都传来隆隆炮火的声音。他一想到威尔基和奥多德就忍不住开始颤抖。于是,他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否则他将会像他们一样死去。他告诉自己:明天这座城市一定会被攻陷。只要英国军人一醒酒,他们就会继续突进。而他自己,只要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坐着等待,他们就会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他强力支撑身体站了起来,好给自己找个能藏身的地方。对面的门是半开着的,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他走路的时候,血滴落在地面上。门后是个铺着脏兮兮的席子的房间,一面墙边摆了个破烂沙发椅。墙角摆放着一个没有上釉的水罐,里面是空的。茶壶和杯子散落一地。从唯一的高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小巷,这窗户还能给房间漏进一些光线。远一点儿的墙上有一道被窗帘盖住的拱门,通往一个带有天窗和炉灶的更小一些的房间。房间里还有碗橱,但是碗橱里面是空的。房间里有一股印度酥油、煤灰和烟混合而成的味道。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小男孩蜷缩着身体躺在一条脏兮兮的毯子上。

萨姆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猜测他是死是活。天色实在是太黑了,所以他看不出他是否还在呼吸。萨姆纳艰难地蹲下来,碰了碰男孩的脸颊。男孩的脸颊因此留下了一个淡红色的指痕。男孩动了一下,他的手在脸前挥了挥,好像要赶走一只苍蝇。然后,他醒了。

他看到萨姆纳站在那里,吓了一跳,不禁惊叫起来。萨姆纳制止了他的叫喊。男孩安静下来,但依然是吓坏了的样子,满脸的怀疑。萨姆纳缓慢地后退一步,同时注意着男孩的动向。他慢慢坐在了肮脏的地板上。

“我需要水。”他开口说,“你看,我受伤了。”他指着他正在流血的腿,“这里。”

他把手伸进衣兜想拿个硬币,但是他发现兜里居然有那枚戒指。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戒指放进兜里的了。但是,无疑戒指确实在这里。他把戒指拿出来给男孩看,打手势让他收下。

“我需要水。”他再次说道,“帕尼[1]。”

男孩看着戒指,身子却没动。他大概十岁或十一岁的样子——瘦瘦的小脸,光光的胸脯,没有穿鞋,身上只裹着个脏腰布,上身则穿了一件帆布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