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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克斯在储藏室听着其他人议论着。那个男孩已经死了,可是他们依然还在谈论着他。今天下午,他们把他的尸体用帆布裹好后从船尾抛下,他看着他沉入海水之中。现在,那个男孩什么都不是了。在概念上他什么也不是,在思想里他什么也不是,但他们现在还在谈论他。

他们不停地谈,不停地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达拉克斯嘴里咀嚼着煮熟的牛排,喝了一大杯茶。牛肉又酸又咸,但是茶水很甜。他的前臂有个半英寸深的咬痕。他能感觉到那里隐隐抽痛和发痒。他知道要是用刀割断男孩的脖子会更迅速,也更容易,但是当时他手里没拿刀子。他本没有计划这些事。他只是就这么动了手而已,每一个动作都保持了独立性和完整性:性交、杀人、排泄、进食均是如此,出于本能。它们其实可以用任何顺序排列。没有哪一项会优先于其他项;没有哪一项优越于其他项。达拉克斯把他的晚餐盘像镜子一样举高到和自己的脸持平的地方,把肉汁舔得干干净净。

他凝神细听。

卡文迪什说:“就是麦肯德里克。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凶手。布朗利却非说需要其他证据。”

达拉克斯了解麦肯德里克。麦肯德里克是个软弱、娘娘腔十足、天性害羞的小伙子。你就算把枪放在他手里,替他瞄准、扣扳机,他也杀不了任何人。

他问:“为什么是麦肯德里克?”

“因为他是个声名狼藉的鸡奸者。你每天晚上都能在船厂酒吧那里看见他。”

达拉克斯点点头。麦肯德里克会顶替他成为凶手的。他想,那他就是替罪羊了。达拉克斯自己会站在那里看他在绞刑架上晃晃悠悠地挂着,并且喝彩。

他问:“布朗利想要找什么样的证据?”

“他想要目击证人,得有人曾经看到他们两人待在一起。”

达拉克斯搓着面包屑,放了个屁,然后把手伸进衣兜取出粗制香烟。

他说:“我曾看到过他们俩在一起。”

其他人都看着他。

萨姆纳问:“什么时候?”

“我曾在一天深夜看到他们站在甲板室附近,麦肯德里克对那孩子很痴迷,又是轻声细语地哄,又给这个那个的,搂着男孩的脖子要亲,男孩显得不是那么乐意。事情大概发生在一周前。”

卡文迪什一拍巴掌,笑了起来。

“你应该早说。”他说。

萨姆纳问:“你为什么不早说?船长问我们曾看到过什么的时候,你就在那里。”达拉克斯说:“我肯定是把这茬儿忘了。我不像你们头脑敏锐、脑子也转得快。萨姆纳先生,我属于健忘型的。”

萨姆纳看着他,达拉克斯也与他对视。他感到很放松,没什么不安。他也知道医生属于哪种类型——他会争辩,并且整天问问题,但是他不会下定决心去干什么。他是个谈论家,而不是实干者。

他们一起走到布朗利的船舱,然后达拉克斯告诉船长他所看到的事情。布朗利把戴着镣铐的麦肯德里克从监禁处提了出来,命令达拉克斯在这个囚犯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讲清楚。

“我曾看见他把手放在死去的男孩身上。”他说,“他想亲他,还想抱他。他们当时就站在甲板室旁边。就是这样。”

“为什么你之前不说?”

“我之前没有考虑那么多。不过,当麦肯德里克这个名字和凶手联系在一起以后,这些回忆都回来了。”

“这是弥天大谎!”麦肯德里克说,“我从未碰过那个男孩一根指头!”

“这是我亲眼所见。”达拉克斯说,“没有人能让我说出我没看到的东西。”

他发现撒谎原来如此简单,并且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话语原来只是某种声音序列而已,而他想怎么发挥,就能怎么发挥。猪哼哼叫,鸭子嘎嘎叫,人类说谎——这些都是世间最常见的事情。

“你会对此发誓吗?”布朗利问他,“我的意思是在法庭上?”

“哪怕让我手按着《圣经》,”达拉克斯说,“我都可以发誓。”

“我会在航海日志上记下这些内容,并且你要留个签名。”布朗利说,“最好还是有个书面记录。”

麦肯德里克先前的冷静此时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他疯狂地摇着头,苍白瘦长的脸变得通红。

“没有一个字属实!”他说,“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他在撒谎!”

“我没有理由撒谎。”达拉克斯说,“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布朗利看着卡文迪什。

“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他问,“有什么原因会导致他编造一个恶意的谎言?”

卡文迪什说:“我从未听说过他们之间有矛盾。”

布朗利问他们俩:“你们两人以前共事过吗?”

达拉克斯摇摇头。

“我只知道他是个木匠。”他说,“我确实在甲板室旁边看到了。我也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亨利·达拉克斯!”麦肯德里克疯狂地说道,“我知道你去过哪里!我知道你在那儿干过什么!”

达拉克斯不屑一顾,摇摇头。

他说:“你对我一无所知。”

布朗利看向麦肯德里克。

“你要有话说,就得现在说。”他说,“否则,你最好别耍花招,闭上你的嘴,直到地方法官让你说话你再说。”

“我从未碰过那个男孩!我不喜欢小男孩,但是无论我跟其他男人做了什么,我都没有强迫或伤害任何人。这个男人现在站在这里,对我撒谎。他似乎很想把绞索套到我的脖子上,事实上他做的事情远远比我更恶毒,也更罪恶,更变态——事实上我从未犯过这种罪!”

卡文迪什警告他:“你应该在地上挖个深点的大洞钻进去,就为你的胡说八道。”

麦肯德里克说:“人再怎么犯罪,都不会比杀人更邪恶了。”

萨姆纳说:“你说他犯了什么罪?”

麦肯德里克说:“你问问他在马克萨斯做过什么。”说着,他直视着达拉克斯。“问问他,他从那里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布朗利问:“你明白他的意思吗?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我曾经和南部海域的一些黑人一起待过一段时间,”达拉克斯解释道,“仅此而已。我后背的文身是他们给我弄的,然后就是谈过一些能赚钱的事。除此之外没别的。”

“你当时在哪条船上?”布朗利问。

“新贝德福德的多莉号。”

“难道你们宁愿相信一个食人者而非一个忠诚并且敬畏上帝的白人吗?”麦肯德里克喊道,“在场有明白人吗?”

达拉克斯哈哈大笑。

“我可不是什么食人者,”他说,“别听他的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