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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利听着医生的论点。医生极力想证明自己的发现,证明他们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可船长并不想释放麦肯德里克。木匠绝对是一个令人信服的嫌疑人,如果他被释放了的话(萨姆纳因为某个令人困惑的理由,声称应该释放他),可能还要历经很多麻烦,才能在船上找到另一个可以代替他的人。

“像汉纳那样骨瘦如柴的人,一只手就能轻松掐死他了。”布朗利争论道,“管他有没有大拇指呢。麦肯德里克个头不高,但也足够壮实了。”

“但是这跟汉纳脖子上的瘀伤形状不符。那对大拇指的指痕可是一清二楚。”

“我不记得什么大拇指的指痕。我就记得有很多瘀伤,但无法确定哪根手指会制造出特定形状的瘀伤。”

萨姆纳说:“在海葬前,我给汉纳的伤口画了素描。我想法庭在审讯前一定愿意看看这些素描。你看。”他把一个皮面装订本放在桌子上,在船长面前翻到相关的那一页。“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两个大大的椭圆形瘀伤压在一起。这儿,还有这儿。”

他指给布朗利看。布朗利一边看一边揉着鼻子,露出一脸愁容。他被医生这种负责任的劲头激怒了。他没事给一个男孩的尸体画什么素描啊?

“男孩早就被装殓好了,你怎么可能给他画素描?”

“我让修帆工松开了缝线,又让他再缝上,趁着大伙忙着撤离的时候。这事很容易办到。”

布朗利开始翻看素描本,皱起了眉头。在这素描本上画下了很多男孩的伤口细节图,包括溃疡了的直肠和贴上了标签的肋骨断裂的草图。

“这些图片屁都证明不了,”他说,“有人看见麦肯德里克接近那个男孩,而且他是一个声名狼藉的鸡奸犯。这些都是铁证,而不是什么猜测和幻想。”

“麦肯德里克左手的拇指已经伤到不可修复的地步了,”萨姆纳说,“这样的身体条件不可能让他犯下这种罪。”

“我们回到英格兰之后,你可以把这些观点告诉地方法官。可能他比我更容易被你说服。但现在,在这段时间里,只要我们在海上,我就是船长。麦肯德里克必须待在他应该待的地方。”

“我们只要一回到英格兰,真凶就会离开这条船。到时候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你明白这一点吗?永远都不会再抓到他。”

“就因为怀疑他们是凶手,你就要我逮捕所有的船员吗?这就是你的建议?”

“如果不是麦肯德里克杀死那个男孩,那就很有可能是亨利·达拉克斯。他撒谎说是麦肯德里克杀了男孩,其实就是为了救他自己。”

“我敢发誓,你读了太多烂俗的侦探小说了,萨姆纳先生。”

“你至少要让我像检查麦肯德里克那样,检查一遍达拉克斯。如果他是真凶,就算是现在也还能找到证据。”

布朗利的屁股移到椅子另一侧,他揪着自己的耳垂不禁叹了口气。尽管这个医生确实烦人,但他的坚持还是令人钦佩的。他是个顽固的小浑蛋。

“好吧,”他说,“如果你必须这么做的话。不过如果达拉克斯反对你把他来回折腾,我也不能强迫他。”

他们叫来了达拉克斯,他也没有拒绝。他在他们面前脱掉了自己的马裤,站在那里露齿而笑。船长的船舱里立刻弥漫着一股陈年老尿和肉罐头的臭味。

“只要您乐意,萨姆纳先生。”达拉克斯说着,他对着医生轻佻地眨了眨眼睛。

萨姆纳让自己仅仅靠嘴呼吸,然后弯下腰进行检查。通过放大镜可以照出达拉克斯龟头的弧线。

萨姆纳说:“请拉起包皮。”

达拉克斯按照他说的做了。萨姆纳点点头。

“你有阴虱病。”他告诉他。

“哦,是啊,我一直都有。但是那也不至于让我被吊脖子啊,是不是,萨姆纳先生?”

布朗利咯咯笑了起来。萨姆纳摇摇头,然后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到下疳,”他说,“给我看看你的双手。”

达拉克斯伸出手来。萨姆纳看着他的手掌,然后翻过来。它们又黑又粗糙,像生铁块似的。

“我看你手上的刀口已经长好了。”

“那算不上什么,”他说,“不过是擦伤。”

“我看你的所有手指都完好。”

“我的什么?”

“手指和大拇指。”

“确实完好,感谢上帝。”

“脱掉短大衣,卷起袖子。”

“你是在怀疑我吗,萨姆纳先生?”达拉克斯一边从夹克里伸出胳膊,一边解开衬衫前襟说,“是不是因为是我告诉你,我看到他们俩在甲板上待着,你就怀疑起我来了?”

“麦肯德里克并不认罪,你知道的。”

“但是麦肯德里克是个鸡奸犯。光这个就够上法庭了吧?依我说,理由已经够充分了啊。”

“其实并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理由。”

达拉克斯点点头,开始脱衣服。他脱了衬衫和羊毛内衣。他的胸脯颜色很深、很宽,肌肉都很紧实;他的腹部浑圆,双臂覆盖着蓝色的棋盘格子刺青。

“如果你相信麦肯德里克,你肯定就会觉得我是个撒谎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个有荣誉感的男人,萨姆纳先生。”达拉克斯说。他在说荣誉感这个词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得紧紧的,就好像荣誉感这个词又复杂又费解,但是他却有幸拥有了似的。“这就是我。我尽到了我的责任,不需要为任何原因感到羞耻。”

“你说这个是想暗示什么,达拉克斯?”布朗利问,“我们都是有荣誉感的男人,至少我们的荣誉感足够支撑这份肮脏的工作了,正如你所知道的。”

达拉克斯说:“我觉得医生懂我的意思。”他站在那里,身上几乎什么也没穿——四肢粗壮,富有攻击性,毫无羞耻感。他的脸被阳光晒成了棕色,他的手因为劳作而发黑,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的皮肤——在他浓密的黑色体毛和不加掩饰的华丽刺青之下的皮肤——呈现出浅粉色,简直像个婴儿。“毕竟我跟他是老朋友。在那个难忘的勒威克之夜,是我带他找到回他舱室的路。萨姆纳先生,你很可能不记得了,因为你老早就睡着了。可是我跟卡文迪什在离开之前四处检查了一下,就为了确保你的随身物品完好无损。然后又把东西放回原位了。”

萨姆纳盯着达拉克斯,立刻就理解了他说的话。他们打开了他的箱子,读了他被军队除名的文件,看到了那枚抢来的戒指。

布朗利好奇地看着他。

他说:“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萨姆纳摇摇头。他尽量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达拉克斯的手臂和躯干,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呼吸,深深地压制住不平静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