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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卡文迪什说,“只要在清晨之前搞定了就行。”

萨姆纳往铁栅栏上系了一根绳子。然后,在奥托的帮助下开始移动木桶。当他觉得已经离临时营地足够远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萨姆纳打开木桶的搭扣,把铁网踹了下来,然后离开了。熊慢慢地爬到了冰面上。它的体型比刚刚被抓的时候大了两倍,并且在萨姆纳每日殷勤喂养之下,长得胖墩墩的。原本肮脏的毛发,也变得干净有光泽。他们看着它在那里转悠,看着它踱着笨重的步子,嗅了嗅木桶,又用鼻子推了两下。

“就算我们放它走,它恐怕也活不下来,”萨姆纳对奥托说,“我已经把它宠坏了。它都不知道怎么猎食。”

“现在打死它还算好一点儿,”奥托表示同意,“我认识一个赫尔的毛皮商,肯定能给你个好价钱。”

萨姆纳将来复枪上了膛,开始瞄准。熊停止了移动,转身走向一旁,把它宽宽的侧面暴露了出来,好像在给萨姆纳提供一个最容易的射击目标。

“打在耳朵后面死得最快。”奥托说。

萨姆纳点点头,握紧了来复枪瞄准。熊平静地回过头看着他。它白色的脖子粗壮结实,石榴石般暗红色的眼睛。有那么一会儿,萨姆纳在想,熊这个时候肯定在思索什么。他立刻觉得熊不希望由他打死它。他放下来复枪,交给了奥托。奥托点点头。

“动物没有灵魂,”他说,“但是它们多少还是懂爱的。不是最高形式的那种爱,但也是爱。”

“你就赶紧开枪吧。”萨姆纳说。

奥托检查了一下来复枪,然后单膝跪下,调整为方便瞄准的姿势。在他瞄准前,熊好像感觉到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开始绕圈,然后奔跑起来。它那柱子一样粗壮的腿重重地拍打在冰面上,爪子扬起阵阵雪沫。奥托迅速向它身体的后部开了几枪,但是都没有打中。等他再次上膛时,熊已经消失在积雪形成的小山包后了。两个男人开始追它,但是他们在冰上的速度显然无法跟熊相比。他们到达小山包后,又试着开了几枪,但是距离太远了,熊也跑得非常快。他们站在原地,身后是巨船残骸,眼前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峦。他们静静地看着它极速奔跑,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更为广阔、洁白的冰原之上。

那天晚上,风向由北风变成了西风,暴风雪突然袭击了营地。其中一个帐篷散架了,桅杆搭成的框架和横梁被风暴摧毁,里面的人在暴风雪中痛苦地呻吟着,被迫在冰面上追逐着疯狂翻滚的帆布帐篷。最终,帐篷挂在了小丘上,他们再把它拉下来,又是扭动,又是拍打,才回到营地。大风使修理变得不可能,所以他们用绳子和冰锚来固定能固定的东西,并到第二间帐篷里寻求庇护。萨姆纳没有阿片酊就无法入睡,只好帮他们把剩余潮湿的寝具拉到帐篷里,给他们在地上腾出空间。外面狂风怒号,冰山再次开始移动。萨姆纳可以听到呼啸的狂风正在把帆布蹂躏变形,还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偶然一次剧烈的冲击就好像要把帐篷压扁、撕裂似的。

奥托和卡文迪什冲出去检查捕鲸小艇,回来的时候变成了雪人,瑟瑟发抖。男人们用毯子裹住身体,围着帐篷中间一个小号铁炉取暖。萨姆纳在帐篷边缘蜷缩着,他拉下帽子盖住眼睛,很想睡一会儿,但是却迟迟无法入睡。他现在很确定装有阿片酊的药箱已经被送上了黑斯廷斯号。第一小队误把属于他的储物箱送了过去。他想,如果只有一个晚上没有阿片酊,也还能过,但是暴风雪肆虐,他们还要在冰上度过第二个晚上的话,他肯定就会难受坏了。他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不看好自己的必需品,咒骂琼斯为什么不仔细装船。他闭上眼睛试图想象自己身在其他地方,不是在德里,而是在贝尔法斯特,坐在肯尼迪酒吧喝威士忌,或是在拉甘划船,在解剖室和斯威尼、穆尔凯尔一起抽着廉价的粗烟,聊着姑娘们。过了一会儿,他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里,但是并没有真的睡着,却也不算是醒着。其他人被黑暗笼罩,彼此紧靠着取暖,在他身边打着鼾。那种紧靠在一起聚集起来的热气,很快就被打着漩涡吹拂的寒冷空气带走了。

几小时后,暴风雪平静了下来。忽然,就在这时,浮冰发出了可怕的声响。就在他们睡觉的地方,浮冰向上颠了一下。帐篷的一根杆子倒了,铁炉也翻了,很多发红的热煤溅落到毯子上和短大衣上——着火了。萨姆纳不知所措,胸口紧张。他穿上靴子,冲到外面的黑暗之中。天空中飘着雪花,仿佛在他眼前形成一层面纱。他看到浮冰边缘有一座巨大的蓝色冰山,如沙漠中的沙丘,正向东快速移动。当冰山移动时,会摩擦浮冰的边缘,然后撞下房子大小的冰块,就像车床上被切割的金属那样。浮冰在萨姆纳脚下颤抖,二十码外出现了一道锯齿状的裂缝。他担心整个冰原会在这种压力之下被挤碎,这样一来,所有东西——帐篷、捕鲸艇、人——都会掉入海里。此时没有人待在第二个帐篷内,男人们要么跟萨姆纳一样呆呆地站在外面,要么忙着把捕鲸小艇拖到远处去,以保证安全。看着这一切,萨姆纳感到他看到本不该看到的东西。他正在成为某个他不想成为的角色——一个令人讨厌的真相告知者。

混乱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冰山不再摩擦冰原的边缘,令人颤抖的撞击声也随之消失,只剩下风的怒号,以及男人们发誓和咒骂的声音。萨姆纳第一次注意到雪花正向他的左脸扑来,挂在了他的胡子上。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被包裹起来,猛烈的风雪使他与世隔绝。仿佛真实的世界被遗忘了,他独自存在于雪花形成的旋涡之中。有人拉他的胳膊,指了指他的身后。他看到第二个帐篷正在熊熊燃烧。床垫、地毯和海运箱都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残存的帆布在疾风之中飘动,吐着凶猛的火焰。船员们都惊呆了,盯着这一切,火光映照在他们茫然无助的脸上。卡文迪什踢开余烬,为自己的厄运叹了一口气,喊叫着让他们到剩下的捕鲸小艇里避难。他们动手速度很快,但是毫无章法。他们清空了两条船上的东西,把自己像货物一样装了进去,然后拉紧防水油布罩在上面。结果,里面空间狭小得像棺材一样,而且空气稀薄,恶臭难闻,并且没有照明。萨姆纳躺在光秃秃的、冰冷的木板上,他周围的人都在痛苦而大声地批评着卡文迪什的无能和布朗利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厄运。他们现在只剩下一个愿望,那就是活着回家。萨姆纳筋疲力尽,清醒无眠,但是他的肌肉和内脏很痒,感到一种被啮咬的疼痛——这都是因为对阿片酊的极度渴求。他再次努力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想象自己身在一个温暖快乐的好地方,但他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