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第2/2页)

“你打算拿这东西怎么办?”少女安顿后她又问了。

我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一个寒战,努力控制住怒火。我没有发作,还沉浸在长时间平静的沉思中,他们又重新围成了一圈,我转身向他们,一只手放在盲女的额头上。

“我领回了这头迷途羔羊。”我尽量说得郑重其事。

但是阿梅莉不承认在《福音书》的教诲中,会有什么非理性或超理性的事。我看到她要争论,这时我给雅克和萨拉做个信号,他们对我们夫妻间的争执司空见惯,对争执的性质也缺少好奇心(以我看来有时甚至太不关心),妻子看到那个不速之客在场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就在她面前说吧,”我加了一句,“这个可怜的孩子听不懂的。”

这时阿梅莉开始抗议说,她还能有什么可以跟我说的呢——这往往是长时间争辩的习惯性开场白——我可以编些最不切合实际、最违情悖理的理由,而她只有俯首帖耳服从的分,永远这样。我已经说过,这孩子打算怎么处置我自己还没有一点定见。我还没有想到,或者只是很模糊地想到,把她留在家里的可能性;我还可以说倒是阿梅莉首先提醒我这个想法,当时她问我是不是认为“家里人丁还不够兴旺”。然后她宣称我一意孤行,从不理会周围人的反对意见,就她来说有五个孩子已经够多的了;自从克洛德(恰在这个时候,他像是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在摇篮里大叫大嚷)出生以后,她的家务“到顶”了,她感到筋疲力尽了。

听到她冲口而出的头几句话,我立刻想到基督的教训,准备说出来,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觉得把圣书权威性作为本人行为的挡箭牌,总不大得体。但是当她以疲劳作为论点,我就无话可说了,因为我承认不止一次由于我一时冲动,热情过分,把担子都压在了妻子的身上。可是她的责备倒是在教育我要尽自己的义务。我非常温柔地恳求阿梅莉注意,她若处在我的位子会不会这样做,她怎么可能听任一个显然无依无靠的人处于危难中而不顾。我还说,照顾这个残废的客人必然会给家庭增添不少麻烦,这些新的辛劳我不会心中无数的,我的遗憾是经常没法帮她分担。终于在我竭力规劝下她平静了下来,我还求她不要把怨恨发泄在无辜者身上,她是无论如何不应该受到责怪的。然后我又要她看到萨拉长大了可以多帮助,雅克也可以不用她操心了。总之,上帝让我说出该说的话,帮助她接受这项任务,我肯定要是这件事容许她有时间考虑,我又不是突如其来地支配她的意志,她会自愿担当的。

我相信大功快要告成,我亲爱的阿梅莉已经善意地朝着吉特吕德走过去;但是当她擎了一盏灯凑近去观察少女,看到她身上难以形容的肮脏,又勃然大怒了。

“哪有这么龌龊的人,”她叫了起来,“你去把自己刷一刷,快去刷一刷。不,不要在这里。你到外面去掸吧。啊,我的上帝!孩子身上都会长满了虱子。生活中我就是最怕这些虫子了。”

千真万确,这个少女满身都是虱子,我想到在车子里跟她挤得那么紧,不由做出个嫌恶的动作。

当我仔仔细细把身上掸个干净,两分钟后从外面回到屋里,看到妻子瘫坐在椅子上,手捂着面孔,还在哭得伤心。

“你一向坚定,我没想到叫你那么为难,”我对她温柔地说,“不管怎么样,今夜总是晚了,也没有周全的办法了。我来看火,女孩就在炉子旁边睡觉吧。明天我给她剪头发,再好好洗个澡。当你不再讨厌看到她时再由你来照顾她吧。”我还请求她对孩子不要谈起这一切。

晚饭时刻到了。我把一盆汤递给我的被保护人,她贪婪地吞下,而我们的老罗萨莉侍候我们时,好几次瞪着敌意的目光看她。吃饭时没有人说话,我很愿意向孩子谈一谈我经历的事,要他们理解和感觉有的人一贫如洗的特殊例子,借以打动他们的心,对于上帝召请我们接待的那个人要表示怜悯和同情。但是我又怕触动阿梅莉,引得她发脾气。好像谁下过命令不提和忘记这件事,然而我们中间肯定没有一个人能在想其他事。

一小时以后大家都上床了,阿梅莉让我一个人留在客厅里,我极为感动地看到小夏洛特打开半扇门,穿衬衣赤着脚悄悄往前走,然后扑过来勾住我的脖子,猛地搂紧我喃喃地说:

“我还没有跟你好好说声晚安呢。”

然后她用小食指指着那个安然睡着的盲女,她睡觉以前就是抑制不住好奇心要来看一看,她压低声音说:

“我为什么不能亲亲她?”

“你明天亲她吧。现在不要惊动她。她睡了。”我领她走到门口时对她说。

然而我又回来坐下,阅读或者准备我下一次布道的内容,工作直至天亮。

当然,我想(就我记得的来说),夏洛特就是今天也比她的哥哥姐姐感情丰富得多;但是在这个年龄他们每个人都给过我假象。就是我的大雅克,今天那么疏远,那么含蓄……大家认为他们温柔,其实又狡猾又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