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4页)

“你把一瓶酒都喝光了,”金鱼眼说,“起来吧。跳跳舞醒醒酒。”他们又跳起舞来。她僵硬而慵懒地转动着,睁得大大的眼睛视而不见;身体随着音乐摇晃,耳朵却一时听不见那乐曲。接着她发现乐队正在演奏刚才雷德请她跳舞时的同一支乐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就不可能已经发生了。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还来得及:雷德还活着;她感到对肉体的渴望像一长道一长道浪潮般掠过全身,使她颤抖,使她的双唇失去血色,使她的眼珠直往后翻,陷入令人颤栗的心醉神迷的境界。

他们正在双骰赌台边。她听见自己对着骰子大喊大叫。她在掷骰子,她赢了;她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金鱼眼一面把筹码扒过来,一面指导她,用柔和抱怨的口气纠正她。他站在她身旁,个子比她矮。

他本人握着骰子筒。她好讨人喜欢地站在他身旁,感到情欲在浑身上下像浪潮般一阵阵翻腾,被卷进乐曲声和自己肉体的气息之中。她平静下来。她一点点地往边上挪,终于有人站到她刚才的位置上。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疾步朝门口走去,跳舞的人和音乐声像五光十色的波涛在她周围缓慢地打旋。那两个男人坐的那张桌子边没人了,但她连正眼都没望一下。她走到走廊里。一名茶房迎上前来。

“要个房间,”她说,“快。”

那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茶房开了灯,在门口站下。她对他挥挥手;他就走了。她靠在桌子上,两臂死死地抵住桌面,两眼望着门口直到雷德前来。

他朝她走来。她一动不动。她的眼珠变得越来越黑,在半月形的眼白上方朝上翻,似乎插进了头骨,无法聚焦,跟雕像的眼睛那样空洞而僵化。她用气声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身体慢慢后仰,仿佛在经受极端痛苦的酷刑。他的手一碰上她,她就像弹弓似的反跳起来,一下子扑在他身上,下身紧贴着他来回扭动,像条死鱼似的大张着嘴,十分丑陋。

他用尽力气把脸扭开。她的大腿紧贴着他来回磨蹭,没有血色的嘴巴大张着,使劲地往外撅,她开始说话了。“我们快干吧。随便哪里都行。我离开他了。我对他说清楚了。这不是我的过错。是我的过错吗?你用不着找帽子,我也用不着。他上这儿来是要来杀你,可我说我给过他一个机会了。这不是我的过错。现在就我们俩啦。没有他在一旁看着。来啊。你还等什么?”她使劲把嘴凑上去,把他的脑袋扳下来,呜咽地呻吟着。他挣脱她的手,把脸扭开。“我告诉他我不干了。我说要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我给过你机会了,我说。现在他在那边找了人要谋杀你。可是你并不害怕。对吗?”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知道这情况吗?”他说。

“什么情况?他说不许我再见你。他说他要把你宰了。可是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派人盯梢。我看见那人的。可是你并不害怕。他根本不是个男子汉,你才是。你是个男子汉。你是个男子汉。”她开始紧贴着他磨蹭,使劲拽他的脑袋,像鹦鹉一样喃喃地对他说些黑社会的粗话,口水顺着没血色的嘴唇往下淌。“你害怕吗?”

“怕那个蠢杂种?”他抱起她的身体,转身面对房门,然后腾出右手。她似乎并没觉察他转动过身体。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别让我再等了。我觉得火烧火燎了。”

“好吧。你先回去。你等着我的暗号。你肯回去吗?”

“我等不及了。你必须干。我浑身火烧火燎的,说真的。”她紧紧地缠着他。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他扶着她不让她靠在他身体的右侧;她满腔欲火,心醉神迷,没觉察他们正在走动,只顾使劲凑近他,仿佛要把全身的肌肤同时去触摸他的躯体。他脱出身来,把她一把推进走廊。

“去吧,”他说,“我马上就来。”

“你不会好半天才来的吧?我浑身火烧火燎的。我快死了,说真的。”

“不会的。马上就来。现在你走吧。”

乐队在演奏。她有点步履踉跄地顺着走廊走回去。她自以为正靠在墙上,可发现自己又在跳舞了;接着发现她正跟两个男人在一起跳舞;后来发现自己并不在跳舞,而是正夹在那个嚼口香糖的男人和那个上衣扣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之间朝门口走去。她企图停下脚步,但他们一边一个挽住了她的胳臂;她绝望地扫视那打着旋的房间,张开嘴想尖声叫喊。

“喊吧,”穿着扣着纽扣上衣的男人说,“你且喊一声试试。”

雷德站在双骰赌台边。她看见他转过脸来,手里端着骰子筒。他拿着筒高高兴兴地对她急促地行个礼。他看着她夹在两个男人之间从门口消失。他然后朝室内短促地扫了一眼。他脸部表情大胆而镇定,但鼻孔下出现两道白印,前额湿漉漉的。他摇晃骰子筒,镇静地掷出骰子。

“十一点。”发牌的人说。

“就这么押着吧,”雷德说,“今天晚上我要大赢一番。”

他们把谭波儿扶上汽车。穿扣得严严实实上衣的男人掌握着方向盘。车道跟通往公路的小路汇合处停着一辆车身挺长的旅游车。他们经过时,谭波儿看见金鱼眼两手拢着火柴,俯身点上香烟,显露出歪戴的帽子下纤弱的呈钩状的侧影。火柴被甩了出来,像一颗微型的陨星,他们一冲而过时,侧影和火花一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