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丹尼众友相助,贫困妇人解忧(第2/3页)

每年晒豆棵的时节,老妇人就会给圣母献上一支蜡烛。

我这里讲到的那一年这个时候,豆棵已经堆好,蜡烛已经点过。特瑞西娜家里,粗麻袋已经拿出来准备好了。

脱粒机上好了油,擦拭干净了。

一场大雨从天而降。

连帮忙的人手都跑到地里去了,把淋湿的豆棵堆翻了一遍。老妇人又点了一支蜡烛。

又下了一场雨。

于是老妇人用自己存了多年的一小块金子买了两支蜡烛。农民们把豆棵又里外翻了一遍,让太阳晒干,而这时又来了一场冰冷的瓢泼大雨。整个蒙特雷县的大豆颗粒无收。人们把浸透水的豆棵都用犁翻进了地里。

唉,绝望侵入了特瑞西娜·柯特斯太太家。生命的支柱碎了,小小的庇护所毁了。豆子,这个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消失了。夜晚,孩子们惶恐地哭喊着,害怕即将到来的饥饿。这事没人跟他们说过,但是他们察觉到了。老妇人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堂里,但是她看着圣母像的时候紧紧地闭着嘴冷笑着。“你骗走了我的蜡烛,”她心里说,“唉,就是这么回事。你太贪图蜡烛了。唉,自私自利呀。”然后她阴沉着脸把自己的忠诚转向了圣克拉拉[24]。她向圣克拉拉倾诉了世间的不公。她甚至放胆对圣母的生育问题做了一点儿恶意揣测。“知道吗?有的时候特瑞西娜也是一样,不记得了。”她恶狠狠地对圣克拉拉说。

前面说过耶稣·玛利亚·柯克伦是个宽厚的人。他还拥有某些博爱人士所特有的天分,就是总会出现在最需要他善良本能的地方。年轻女子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有几次身边出现的不是他呢?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为痛苦或者悲伤的人所吸引。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去过特瑞西娜家了。如果不是痛苦与博爱之间以某种神秘的方式相互吸引,他怎么偏巧就在这家人把最后一点儿豆子下了锅那天去看他们呢?

他坐在特瑞西娜的厨房里,温和地把孩子们从自己腿上拨开。特瑞西娜跟他讲着这场灾难的时候,他用悲伤的眼神彬彬有礼地看着她。她把最后一条装豆子的麻袋从里到外翻开给他看,告诉他一颗豆子也不剩了,他入神地看着。她指着孩子们说,他们很快就要饿得皮包骨,很快就要饿死了,他同情地点点头。

然后老妇人悲愤地诉说她如何上了圣母的当。但是听到这话,耶稣·玛利亚并不同情她。

“你知道什么呀,老家伙?”他严厉地说,“也许圣母玛利亚正在别处忙着呢。”

“可是我点了四支蜡烛呀。”老妇人尖声叫道,不肯罢休。

耶稣·玛利亚冷冷地看着她。“四支蜡烛对她来说算什么?”他说,“我见过一个教堂里她面前有好几百根蜡烛呢。她不稀罕蜡烛。”

不过他的确为特瑞西娜的困难着急。那天晚上在丹尼家,他以悲天悯人的口气跟朋友们讲了不少话。为了那几个连豆子都吃不上的孩子,他以宽厚之心做了一番很有说服力的演说,充满激情地提出请求。他的讲述极具感染力,他心中的火点燃了朋友们的心。他们跳了起来。他们的眼睛发亮。

“孩子们不能挨饿,”他们大声说,“这事我们来管。”

“我们过得太奢侈了。”皮伦说。

“要把我们的东西给他们一些,”丹尼十分赞同,“如果他们需要房子,可以住到这里来。”

“明天就开始,”巴布罗宣布,“不能偷懒了!干活去!可做的事情有得是!”

耶稣·玛利亚体会到了一呼百应的满足感。

他们的这些话绝非虚妄之言。鱼他们捡了不少。德·蒙特旅馆的菜地他们也偷袭了。这是非常荣耀的行动。偷窃抹去了偷窃的耻辱,罪过是为他人的利益而犯——还有比这更快意的事吗?

海盗把引火柴的价格提高到三毛钱,每天早上去的饭馆增加了三家。大乔一次又一次偷帕罗齐科太太的山羊,每次山羊都自己走回去了。

现在特瑞西娜家的吃食开始堆积起来了。成箱的莴苣放在门廊上,变质马鲛鱼浓烈的臭味街坊四邻都闻得到。而朋友们的慈善之火依然熊熊燃烧。

要是你能看到蒙特雷警察局的投诉报告,你会注意到那段时间里小偷小摸现象很猖獗。警车四处出动。这里少了一只鸡,那里整块地的南瓜不翼而飞。帕拉蒂尼公司报警称丢失两箱鲍鱼排,每箱重一百磅。

特瑞西娜家里开始拥挤了。厨房里的食物堆得高高的。后门廊上的蔬菜多得放不下。整个煎饼坪弥漫着食品加工厂的气味。朋友们气喘吁吁四处奔走忙着偷窃,他们还和特瑞西娜长谈过,做好了长期计划。

起初,特瑞西娜看见有了这么多吃食欣喜若狂,恭维话也让她飘飘然。一个星期之后,她有点儿拿不准了。小婴儿得了疝气,厄尼有点儿闹肚子,艾尔弗雷多烧得脸通红。趴着的和爬着的整天哭个不休。有些情况得告诉朋友们了,可特瑞西娜不好意思说。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鼓足勇气,而就在这几天里,又来了五十磅芹菜和一箱甜瓜。最后她不得不对他们以实相告。邻居们开始挑着眉头看她了。

她把丹尼和朋友们都请进厨房,然后和他们讲了这些麻烦事。她说得很客气,很小心,以免伤了他们的感情。

“绿色蔬菜和水果对孩子们的身体不好,”她解释说,“小婴儿断奶以后牛奶喝多了会便秘。”她指着那几个脸烧得通红躁动不安的孩子。看见了吧,都病了。他们吃的东西不合适。

“什么东西合适?”皮伦追问道。

“豆子,”她说,“这东西靠得住,不会一下子就排出去。”

朋友们默默无语地离开了。他们自我安慰,装作很沮丧,其实心里明白,最初的激情之火好几天以前就渐渐熄灭了。

他们在丹尼家里开了个会。

会议内容绝对不能让某些圈子里的人知道,因为罪名可能很严重。

午夜过后很久,四个终将匿名的人像影子一样穿过城区。四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悄悄爬上了西部仓贮公司的平台。看门人说后来他听见了动静,查看了一番,却一无所获。他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锁怎么就给撬了,门怎么就给弄开了。只有那四个人知道,那看门人其实在呼呼大睡,不过他们绝对不会告发他。

过了一小会儿,这四个影子离开了仓库,都让背上的重负压弯了腰。能听见影子发出沉重的喘气声和哼哼声。

凌晨三点,特瑞西娜惊醒了,听见后门开了。“谁呀?”她大声问。

没有回答,但是她听见四声巨响,让她的房子直晃。她点上蜡烛,顾不上穿鞋就走进厨房。厨房墙边立着四麻袋红豆,每袋有一百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