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弄是非的本领

纳西布卷起衬衣袖子,打量了一下酒店里的顾客。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顾客都是赶集进城来的过路人,也有一些是在这里换船到北方各港口去的旅客。时间还早,酒店的老主顾们还没有登门。纳西布一把抓住比科·菲诺,从他的手里夺下了酒瓶子:

“你想要干什么?”比科·菲诺刚才手里拿着的是一瓶葡萄牙酒。“什么时候你见过给这些顾客喝这样的酒?”说完,他和这个店员一起走回柜台。“给这些乡下佬拿什么好酒……”纳西布拿出另一瓶酒,牌子和外形都和原来的那瓶一模一样,只是里面原来的葡萄牙酒已经掺进了国产酒。这是纳西布增加利润的诀窍。

“纳西布先生,我不是给这些人拿的,我是给从轮船上下来的那些顾客拿的。”

“轮船上下来的又怎么样?难道他们就比那些乡下佬高贵?”

纯正的白兰地、没有掺兑其他成分的苦艾酒、地道的波尔多和马德拉牌名酒,这些都是留给每天必到的那些老主顾和纳西布的朋友们喝的。纳西布不能离开酒店,只要他不在这里,店员们就会胡来。这一次要是他不在场,酒店肯定会吃亏的。他打开了自动计款箱,心想这一天酒店一定会来很多人,非常热闹,也准有很多新闻。菲洛梅娜的辞职不仅给纳西布带来了物质上的损失,还害得他到处奔波寻访,感到十分劳累,同时也使他的情绪很低落,使他在朋友们来到酒店的时候,不能再全神贯注地去听他们谈论各种社会新闻和评论各种事情。新闻总是层出不穷,在纳西布看来,除了吃和女人之外,别的什么事也没有谈论和揣测这些社会新闻更能使人感到开心的了。讲别人的闲话是门超级艺术,是伊列乌斯最高级的娱乐活动,城里的老处女们把这门艺术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每当教堂举行祝福仪式的时候,若奥·富尔仁西奥一看到她们聚集在教堂前面,总要说:“长舌妇们的大会开始了。”然而,若奥·富尔仁西奥经营的出售书、本子、钢笔和铅笔的模范文具店,不也是当地的“奇才高手”、那些舌头和老处女们同样厉害的人聚会的场所吗?模范文具店、酒吧间、码头旁、玩牌的地方以及其他所有的场所,到处都有人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事情,惹出来的乱子也就不断地在增加。一次,有人对尼奥加洛说,一些人正背后议论他在妓女们的家里所经历的奇遇。尼奥加洛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说:“老兄,我不在乎这些。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我,不管什么人,他们都是要议论的。作为一个优秀的爱国主义者,我只有尽力而为,给他们提供点议论的话题。”

背后议论是城里人的主要乐趣。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尼奥加洛这样的好脾气,所以有些时候,酒店里就会有人因此动起手来,甚至会掏出手枪来,脸红脖子粗地要求对方把话解释清楚。由此可见,这个本领并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也并不是没有危险的。

那一天,有很多事情值得议论:头一件事就是港口的问题,这件事比较复杂,包括很多内容,像轮船搁浅、工程师快来了、蒙迪尼奥·法尔康十分活跃(“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曼努埃尔·达斯·昂萨斯上校一个劲儿地追问)以及拉米罗·巴斯托斯上校大发雷霆等等。只有这样错综复杂的问题议论起来才能使人感到兴致勃勃,情绪高涨。但是,又怎么能够忘掉那些对艺术家夫妇——那个漂亮的舞女和那位脸色跟挨饿的老鼠一模一样的普通的普林西佩呢?这件事既极为奥妙又很有意思,可以拿它来跟上尉和若奥·富尔仁西奥开心,也可以对尼奥加洛冷嘲热讽地奚落一通,把大伙儿逗得哈哈大笑。托尼科·巴斯托斯很快就会缠上这位舞女的,但是这一次,蒙迪尼奥·法尔康已经抢在他的前头了。出口商肯定不是因为喜欢她的舞蹈才把她和她的那位嘴里总是噙着烟嘴的丈夫带到这里,而且还替他们买了船票的。第二天公共汽车公司就要举办宴会了,人们也要了解一下,为什么张三或李四没有被邀请。除此之外,可以议论的话题还有夜总会里新来的女人以及纳西布和里佐莱塔一起过夜的情况……

尼奥加洛突然出人意料地走进酒店。这个时候他是不该到酒店里来的,而是应在财政局里上班。

“我干了一件蠢事。看过轮船进港以后,我又回家睡了一觉,一直到现在才醒。给我来点酒喝,我要上班去了……”

纳西布拿来一杯尼奥加洛通常喝的一种掺有白兰地的苦艾酒。

“那个斜眼女人怎么样,嗯?”尼奥加洛笑着问纳西布,“昨天你可实在了不起!阿拉伯人,你可实在了不起!”这位财政局职员在弄清一件事情之后总爱这样讲话。“毫无疑问,这里的妓女们越来越乖巧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样样都精通的女人……”纳西布小声地对尼奥加洛讲起了当时的详细情景。

“真是太妙了!”

小黑孩图伊斯卡背着擦皮鞋的箱子来了,给纳西布带来了多斯·雷伊斯姊妹的一个口信:一切都已安排就绪,纳西布尽管放心,下午她们就派人送两托盘点心来。

“说到托盘了,你给我来点下酒的东西吃,随便什么都行。”

“你没看见现在什么都没有吗?要等到下午才送来,我的厨娘辞职走了……”

尼奥加洛戏谑地问道:

“你为什么不请马沙迪尼奥或是皮兰吉‘小姐’来当厨娘呢?”

尼奥加洛指的是市里两个公开搞同性恋的人。马沙迪尼奥是个黑白混血儿,他总是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专门给人家洗衣服。不少户人家把整套的亚麻布和白麻布外衣、细布衬衫和硬衣领衫都交给他那双细嫩的手去洗。另一个是在卡埃塔诺公寓当差的黑人,模样十分吓人,一到晚上就跑到海滨去寻欢作乐。黑人小孩见了都一边朝他扔石头,一边喊他的外号:“皮兰吉小姐!皮兰吉小姐!”

纳西布被尼奥加洛开的玩笑惹火了:

“滚你妈的蛋!”

“我这就滚,我这就去上班。我得去装模作样地干点事,过一会儿还回来。我想知道你昨晚的事,越详细越好。”

酒店里的顾客越来越多了。纳西布突然发现,上尉和博士一左一右地陪着蒙迪尼奥·法尔康从海滨那边向酒店走来,边走边热烈地谈着话。上尉不停地做着手势,博士不时地打断上尉的话,蒙迪尼奥只是听着,不断地点头表示同意。这里头准有名堂……纳西布心里想。一大早出口商就把上尉和博士找到家里去(因为他们肯定是从蒙迪尼奥家里出来的)干什么呢?蒙迪尼奥清早下的船,他离开伊列乌斯快一个月了,这个时候,他理应待在办公室里,接待前来和他洽谈生意的上校,做可可的买卖。这个蒙迪尼奥·法尔康是个怪人,他做事总是与众不同。现在他在街上走着,就好像没有什么商务需要处理、没有什么顾客需要接待和照应似的,却兴高采烈地和两位朋友一起闲聊。纳西布把自动计款箱递给比科·菲诺,自己走出酒店,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