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科里奥拉诺把格洛莉娅带到城里来,对伊列乌斯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若奥·富尔仁西奥讲道,就把她安置在自己一家人搬往巴伊亚市之前曾经住过的那所最好的宅院里。这件事使老处女们大为震惊。拉米罗·巴斯托斯的爱子、一个酷爱吃醋的女人的丈夫、两个漂亮孩子的父亲、公证人、每逢星期天总要着意打扮一番的美男子、本地唐璜[47]式的人物安托尼奥·巴斯托斯[48]的两只眼睛立刻盯上了这位黑白混血姑娘。

这一次与儒卡·维亚纳和希基妮娅两个人田园诗般的恋情不同,若苏埃听说过儒卡和希基妮娅的故事吗?有人给他讲过这个悲喜交加的故事的全部详细情节吗?这个故事的悲剧色彩要胜于喜剧色彩,伊列乌斯的习俗实在令人生畏。这一次,托尼科没有和格洛莉娅一起去海滨散步,没有手挽着手到码头去游玩,托尼科还没敢在深夜里去推开格洛莉娅住处的大门。他只不过经常在午后去格洛莉娅的家,送给她从纳西布酒店买来的糖果吃,问问她身体怎么样,是否需要什么东西,用痴情的眼睛望着她,对她讲一些温柔体贴的话。堪称大师的托尼科暂时还没敢越过这样一条线。

传统的友谊把科里奥拉诺上校和拉米罗一家人联系在一起了。拉米罗·巴斯托斯为科里奥拉诺的一个儿子施过洗礼,两位上校在政治上意见也很一致,所以经常见面来往。托尼科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总是向他那位胖得出奇又极爱吃醋的奥尔加太太解释说,出于与科里奥拉诺的友谊和政治上的利益,吃过午饭以后他不得不到格洛莉娅的家里去看看她,堂娜奥尔加肥大的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气,恶狠狠地用威胁的口吻对托尼科说:

“托尼科,如果你不能不去,如果的确是上校请你去的,那你就去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要当心点!要是让我知道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咳!要是让我知道……”

“既然如此,最好我就不去了,免得你不放心,只是我已经答应过科里奥拉诺……”

正像上尉说的那样,托尼科的这张嘴可会讲话了。在堂娜奥尔加的眼里,任何其他男人也没有托尼科那样纯洁真挚,这个可怜的女人!她以为城里所有的女人——小老婆、未出阁的姑娘、已婚的太太和妓女——无一例外都在追求着托尼科。为了不让托尼科坠入这些女人的情网,堂娜奥尔加把丈夫管得严严的,可她哪里知道……

正像模范文具店和酒店里的人们议论的那样,托尼科凭借耐心和糖果“正为能到格洛莉娅的床上去睡觉做着准备”。可是,就在这件肯定要发生的事情尚未发生之前,科里奥拉诺上校知道了托尼科常去看望格洛莉娅、送给她糖果以及跟她眉来眼去的情形。一个星期三,上校突然从庄园来到伊列乌斯市,径直走进了托尼科的家门。托尼科的公证事务所就设在这里,这时候,房间里正挤满了人。

托尼科·巴斯托斯立刻高兴地迎上前去欢迎上校的光临,轻轻地拍着这位朋友的肩膀,好像自己是一个极为热情又很懂礼貌的人。科里奥拉诺上校没有让托尼科扫兴,他接过椅子坐下来,用马鞭敲打着沾满泥土的高筒靴,没有提高嗓门,只是轻轻地说道:

“托尼科先生,我听说你总在格洛莉娅住的地方转来转去。我很看重我们之间的友谊,托尼科先生,我是在我的朋友拉米罗家里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正因为如此,作为你的一个老朋友,我想奉劝你一句话:你不要再到那里去了。我同样也很尊重儒卡·维亚纳,我和他已故的父亲是很好的牌友,儒卡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记得儒卡出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十分令人遗憾,儒卡是个倒霉的家伙,他跟属于别人的女人私通……”

公证事务所里出现了尴尬的沉默。托尼科结结巴巴地说道:

“可是,上校……”

科里奥拉诺一边玩弄着皮鞭,一边继续不动声色地慢慢说:

“你是个又漂亮又风流的小伙子,你有不少的女人,你并不缺女人。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我的结发妻子也老得不像样子了。她是个不幸的女人!我只有一个格洛莉娅,我喜欢这个姑娘,我希望她只归我一个人。在女人身上花钱去便宜其他的男人,这从来不是我的爱好。”

他冲着托尼科·巴斯托斯淡淡一笑,接着说: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才对你这样说:你不要再到那个地方去了。”

托尼科脸色苍白,公证事务所里死一般地寂静。在场的人互相交换着眼色,谁也没有讲话。曼努埃尔·达斯·昂萨斯那天也到公证事务所来签署一张字据,事后他对人说,他感到当时的空气里有股“死人的气味”。在武装械斗的那些年代里,有几个人就死在曼努埃尔手下,所以他对这种气味十分敏感。托尼科开始对科里奥拉诺上校进行解释说:这统统都是谣言,是他的敌人和上校的敌人散布出来的可耻谣言。他到格洛莉娅家里去只是想给她帮点忙,因为格洛莉娅每天都要受到大家的欺侮。有些人批评科里奥拉诺,说他不该把格洛莉娅安置在圣塞巴斯蒂安广场上,安置在过去上校一家人住过的房子里,正是这些人一看见格洛莉娅就把头扭过去,遇到格洛莉娅就往地上吐唾沫。现在也正是这些人在背后搞鬼。他去看望格洛莉娅,只不过是想公开表示他对上校的尊重和支持。他跟格洛莉娅没有干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甚至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一点。这个托尼科的嘴可真是乖巧。

“我知道你跟她没有干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到这里来找你谈话了,而且也不会采取现在的这种方式。至于你有没有这种想法,这我可就说不准了。不过光是心里想想倒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不会使任何人当乌龟……你最好也跟其他人一样,看见格洛莉娅就把脸扭过去,这正是我所希望的。现在我已经把话对你讲明了。我们就再也不谈这件事了。”

科里奥拉诺上校好像根本没讲过上面这些话似的,马上就开始谈起生意上的事情来。接着他走进里屋,向堂娜奥尔加问好,还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蛋。从此以后,托尼科·巴斯托斯甚至连格洛莉娅门前的那条马路也没有再去过。格洛莉娅的日子变得更加忧闷和孤独了。全城的人对这件事议论纷纷。“还没等托尼科上去睡觉床就塌了。”有些人说。“床塌的时候响得可厉害了。”又有人添上这么一句。这些伊列乌斯人真是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科里奥拉诺上校的警告不仅仅在托尼科一个人身上起了作用,很多人也都决定,对格洛莉娅只限于在心里头想想罢了。在闷热的夜晚,埋在人们心头的要占有格洛莉娅的想法变成了激动、兴奋的梦境,因为白天他们看到了格洛莉娅在窗前露出的半截身子,看到了她从眼睛里和嘴巴上浮现出来的微笑,正像若苏埃在他写得极好的一首诗中所描写的那样,这种微笑“使人欲望满怀”。若奥·富尔仁西奥在结束这个故事的时候说,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是那些又老又丑的太太,因为正像他对法院院长讲的那样,格洛莉娅具有一种公用性质,是一种社会需要,她把伊列乌斯市男女之间的两性生活提到了一种更高级的水平。这个城市依然很封建,尽管它的确取得了人们大肆张扬和无可否认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