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人纳西布如何与旧的法律决裂,如何体面地脱离了值得表彰的圣科尔内利奥协会,或曰:萨阿德太太如何再次成了加布里埃拉

加布里埃拉面带笑容地躺在双人床上。托尼科坐在床边,两只眼睛放射出贪婪的目光。为什么纳西布没有把他们杀死呢?法律,过去的那条残忍而又不容争议的法律不是这样规定的吗?只要出现了这种机会、有了这种需要,这条法规不都是被认真地执行了吗?被欺骗的丈夫必须用奸夫淫妇的鲜血来洗刷掉自己名誉上所蒙受的耻辱。热苏伊诺·门东萨上校执行这一法律至今还不满一年……那么为什么纳西布没有把他们杀死呢?夜里,当纳西布感到加布里埃拉火一般的滚热的屁股烫着他的大腿时,他不是曾经想过就在床上把她杀死吗?他不是发誓要这样做吗?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他不是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了手枪,别在腰带上了吗?难道他不希望自己能昂起头来望着他的那些伊列乌斯的朋友吗?然而,纳西布并没有这样做。

如果以为这是因为他心里胆怯那就错了。纳西布不是懦夫,这已经是一再被事实所证明了的。如果以为是时间来不及,那也错了,托尼科从房间里跑出来,穿过院子,跳过矮墙,来到隔壁堂娜阿尔明达的家里,把阿尔明达着实吓了一大跳,然后他就在堂娜阿尔明达家的过道里没有穿短裤衩就匆忙地套上了长裤,而这一切,都是托尼科在房间里结结巴巴地跟纳西布讲完下面这句话以后才发生的。

“纳西布,你别杀死我!我只是在劝说她……”

纳西布根本没有想起腰里别着手枪,他举起了沉重而愤怒的手打了过去。托尼科从床边滚到了地下,然后又一下子站了起来,抱起他放在椅子上的衣物跑出了房间。有足够的时间开枪而且不会打不中,为什么纳西布没有这样做呢?为什么他也不杀死加布里埃拉,而只是默默地、一声不吭地打她,打得非常凶狠,在加布里埃拉色如肉桂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个个近乎于绛紫与深红色的伤痕呢?加布里埃拉也一声不吭,她没有喊,也没有抽泣,只是默默地流泪,默默地让纳西布打。若奥·富尔仁西奥赶来了,加布里埃拉赶忙用床单把身子裹了起来。纳西布还在打,他是有足够的时间把她杀死的。

如果以为这是因为纳西布太爱加布里埃拉才没有杀死她,那也错了。那个时候纳西布已不再爱她,当然也不恨她,他只是机械地打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神经松弛下来,因为前一天的下午和夜里以及当天的上午他的心情一直痛苦难忍。此刻他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任何意念也没有,仿佛是一只没有插着花的空花瓶。他只是感到痛苦,就像有人正将一把匕首慢慢地插入他的心脏。他既感受不到爱,也感受不到恨,有的只是痛苦。

他没有杀人,因为他的天性注定他不会杀人。他以前常讲的所有那些发生在叙利亚的恐怖的故事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当他发怒的时候,他可以打人,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好像是在讨还一笔债务,一笔拖欠了很久的借款。要他杀人那是不可能的。

若奥·富尔仁西奥赶来以后,一把抓住纳西布的胳膊,对他说:

“纳西布,别打了,跟我走。”

纳西布默默地听从了若奥·富尔仁西奥的话。当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背朝着加布里埃拉低声地说:

“晚上我还要回来,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若奥·富尔仁西奥把纳西布领到了自己的家里。一进门,他对太太做了个手势,要她出去,他想单独和纳西布谈一谈。他们俩在到处都是书的房间里坐了下来,纳西布用手捂着脑袋,半天没有讲话。后来他问:

“若奥,我该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办呢?”

“我要离开伊列乌斯,我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为什么?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当了乌龟,我怎么能再住下去?”

“你真的不要加布里埃拉了?”

“你不是听到我对她说过的话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是因为我没有把她杀死吗?就因为这个你就以为我要继续跟她一起过日子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死她?我从来不会杀人……就连一只母鸡、连树林子里的一条虫子我也没有杀过,就是连害虫我都从来没有杀过。”

“我认为你做得很对,因为吃醋而杀人太野蛮了。这种事只有在伊列乌斯才会发生,或者是在很不开化的那种人中间才会发生。你做得很对。”

“我要离开伊列乌斯……”

若奥·富尔仁西奥的太太来到房间门口,说:

“若奥,有人找你。纳西布先生,我给你端杯咖啡来吧。”

若奥·富尔仁西奥在外面耽搁了一会儿。纳西布碰都没碰一下咖啡。他心里空空荡荡的,不知道饿,不知道渴,有的只是痛苦。若奥·富尔仁西奥回来了,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然后对纳西布说:

“只要一分钟我就回来。”

若奥·富尔仁西奥回来的时候,看到纳西布还是那个姿势,两眼发直,茫茫然不知所措。若奥·富尔仁西奥在他身边坐下,把手放在他的腿上说:

“离开伊列乌斯,我认为这样做太蠢了。”

“我怎么能留下来呢?让大家笑话我?”

“谁也不会笑话你……”

“你不会这样,你是个好人,可其他的人……”

“纳西布,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假如加布里埃拉不是你的妻子,只是你的姘妇,你也要走,也认为这件事是至关重要的吗?”

纳西布掂量着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说:

“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一切,正因为如此,我才跟她结了婚,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甚至还告诫过你。”

“告诫过我?”

“你想一想,我曾经对你说过,有些花一放进花瓶里就要枯萎了。”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可纳西布从来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里,没有给予重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加布里埃拉生下来就不是为了摆放在花瓶里的,不是为了结婚,不是为了有一个丈夫的。

“如果她只是你供养的一个小老婆呢?”若奥·富尔仁西奥又继续说道,“你也要离开伊列乌斯吗?我不是说你不会痛苦,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很爱她,而不是因为结了婚。可你又恰恰是因为跟她结了婚,所以才要杀人,才要离开此地的。”

“当然,如果她只是我的姘妇,谁也不会笑话我,揍她一顿就足够了。这一点你跟我一样也是很清楚的。”

“那么你就要明白,你没有任何理由离开此地。在法律面前,加布里埃拉从来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小老婆。”

“我跟她结了婚,法官参加了婚礼,你也参加了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