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4. 风暴(第2/3页)

裴丽汉说:“为了庆祝你去上班,我化了妆,还穿了这条连衣裙!”

雷菲克说:“很好!”然后他觉得自己是健康的。

他们一起下楼来到了餐厅。吃晚饭时,奥斯曼说了很多话,他看上去很开心,因为弟弟过了几个月后终于去上班了。尼甘女士也很开心。奈尔敏也在说话,大概她和丈夫已经和好了,因为他们吵架的时候是不跟对方说话的。尼甘女士聊起了一段和杰夫代特先生有关的回忆。杰米尔和拉莱耍了点小性子,但谁也没和他们计较。

饭后,雷菲克辅导杰米尔做了算术作业。然后他去了书房,想写点日记,但又觉得没什么可写的。他稍微看了一会儿书,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他抽着烟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然后下楼重新回到了起居室。他开始读报,时不时听一下收音机以及母亲和裴丽汉的对话。从她们的谈话还有外面传来的风声,他明白要来西南风暴了。然后他决定认真看报。看报时他突然想:“裴丽汉在看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但他感觉到裴丽汉在和尼甘女士或是其他人说话时,会不时用余光看自己一眼,仿佛她在检查坐在沙发上的丈夫是否还在那里。他感觉最近几天她变得开心起来,因为他剃掉了络腮胡终于去上班了。但是,现在他觉得她注视自己的目光里更多的是紧张。他突然收起了报纸,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因为裴丽汉正在看着自己。裴丽汉为了掩饰尴尬,努力地朝雷菲克笑了笑。雷菲克重新翻开报纸,但这次他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了。他听见母亲在和奈尔敏说话。

尼甘女士说:“风越刮越大了。”

奈尔敏说:“对,对,是西南风暴。”

他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把报纸上关于德国和奥地利的一篇文章看了好几遍。文章的标题是“德国会向奥地利妥协吗?”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雷菲克想:“大概我要疯了!”他拿着报纸离开了起居室。上楼时他想:“就是不行,就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事也干不了,这也太可怕了!”他走进卧室,看见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小女儿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十天前,当大家确信雷菲克已经痊愈后,他们把孩子和她的小床从阿伊谢那里搬了回来。雷菲克手上拿着报纸站在床边端详着熟睡中的女儿。女儿在睡梦中不停地动着,嘴里不时发出呢喃声,小脸蛋还皱巴了几下,后来她重新安静了下来。雷菲克坐到床沿上开始读报。不一会儿他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从那种特有的既柔和又坚决的脚步声里他明白上楼的人是裴丽汉。雷菲克希望这一天可以马上结束,因为这是他几个月后第一天去上班,他还见到了让自己心烦意乱的离婚女人居莱尔。但是从裴丽汉的脚步声里他明白这天不会马上结束。裴丽汉走进房间。他装作在看报,其实是在注意裴丽汉的一举一动。裴丽汉拉上窗帘,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针线包,然后又从衣柜里拿了一件雷菲克的衬衫。最后,她坐到椅子上,开始往衬衫上钉扣子。雷菲克想起早上为了这颗纽扣自己和裴丽汉吵了一架。他想裴丽汉竟然还没把这颗引发了一场争吵的扣子钉好。他决定不假装看报了,他把报纸扔到地上,开始盯着裴丽汉看。

裴丽汉发现丈夫在看自己,她抬头问道:“你马上就要睡吗?”

雷菲克说:“现在吗?”他看了看表,九点半。他说:“不,我不睡。我要出去走走。我感觉不好。”这不是他事先想好的话,只是话到嘴边就这么说了,但他依然坐在床上没动,他在看裴丽汉拿针的纤细手指,还有她缝线时上下舞动的白皙的手。他明白这一天不会马上结束,他感觉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在等待。很长一段时间,他俩谁也没说话。然后雷菲克想了想说:“今天我去居莱尔女士那里了。他们在准备一次聚会,她邀请了我们。”

裴丽汉用牙咬断了缝扣子的线,抬起头说:“好啊,我们去!”

“我们要去吗?去那里干什么?”

“为什么不去,我们过去玩玩!”

“不,不,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至少我们可以去认识一些人!”

“不,亲爱的!我不喜欢那里的人。我不喜欢那个萨伊特先生!那天晚上他那小丑的样子像什么呀……他是一个在忍受痛苦的帕夏的儿子、无可奈何做了商人的小丑。如果一个人的父亲是帕夏的话,那么他的爷爷肯定就是牧农!还有他那个自以为是的妹妹……他们身上有种丑恶的东西!我们不去!”

裴丽汉说:“但是我想去……”她看上去很坚决。“他们是些风趣的人……我厌烦了整天待在家里的这种生活!”

雷菲克嚷道:“风趣啊?”他开始模仿萨伊特先生的样子说:“欧洲,啊欧洲!啊,巴黎!我的父亲是一个帕夏!唉,我太可惜了!”他边说这些,边弯腰做了个亲吻女士手的动作,其实他们从未在萨伊特先生那里看到过这个举动。

突然,裴丽汉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笑声。她说:“这些动作与其说是萨伊特先生的,还不如说是你自己的。”随后她开始模仿起雷菲克来,她说:“唉,我病了!唉,我心好烦!唉,我不去办公室了!……”她停止了模仿,用刚才那种坚决的态度说:“我要去那里,我要去那里玩!”然后,她又突然转身看着床上的孩子说:“我们把她吵醒了!”

雷菲克嚷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他无法想别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全是裴丽汉刚才模仿他时说的那些话。“原来你对我的看法就是这个!”

裴丽汉说:“我要去他们的聚会!”

雷菲克明知道裴丽汉说这话完全是因为她的任性,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但是他还是继续嚷道:“你只知道玩!一颗扣子也想不起来钉,你只想玩!”看见裴丽汉没搭理自己还在继续看孩子,他火冒三丈地喊道:“你是一个没脑子、肤浅、可怜的人!”他看见裴丽汉突然转身看着自己,他继续说道:“你是一个肤浅、愚蠢、没用的人,你明白吗?你从来就没理解过我,也从来没想来理解我。”

裴丽汉像是看着一个病人那样看着雷菲克。

雷菲克走出卧室,用力关上了门。他在门口等了等,想听听有什么动静,但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然后他下楼去了书房,他想继续读刚才看的书。他强迫自己去看卢梭的《忏悔录》,但是除了重复读句子,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站起来点了一根烟,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抽着烟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以及裴丽汉的模仿。如果有人告诉他妻子会如此嘲讽他,自己会说出那些粗野、兽性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会说,那样的事只会发生在脆弱、邪恶的人的婚姻里。可最让他吃惊的是,这样的事情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他嘟囔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对那个离婚女人说了些什么,对裴丽汉说了些什么?”但现在他无法仔细去想这些问题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冒着一股怒火,这股怒火阻止他理智地思考问题。他在书房里东碰西撞地来回走着,他打翻了烟灰缸,他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然后他走出了书房,什么也不想地快步爬上楼梯,像个醉鬼似的走进了卧室。他看见裴丽汉坐在床沿上哭,孩子也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