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5. 总是同样无聊的争论(第2/2页)

没有用插科打诨来打断他们的争论,所以不能对奥马尔生气的黑尔•鲁道夫还像往常那样说:“啊,啊,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回去的路上,奥马尔问雷菲克:“你哪来那么多话要跟他说?而且你们每次都在聊同样的东西!”

雷菲克说:“没错,我们在聊同样的东西!”他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像一个老师似的解释道:“但都是些值得一聊的东西。”

奥马尔用手在空中挥了两下说:“都是些空话……空话……”

“我们三个人以前少争论了吗?你,我,还有穆希廷,少了吗?”

奥马尔说:“对,没少争论。但那些争论完全就是娱乐……别拉长着脸,如果你想,那就争论好了……但争论什么呢?……争论半天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认为值得争论的惟一东西就是今天的晚宴。为什么宴会是这样的。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会如此低俗?……但你觉得宴会很有趣!今晚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谈的也就是这个。今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他们在黑暗中站在一棵树下,互相看着对方。奥马尔说:“为什么会这样?太恶心,太低俗了!”说这话时,奥马尔想起了问自己何时结婚、工程是否可以按时完成的凯利姆先生,还有凯利姆先生那两只靠得很近、眼皮耷拉的大眼睛,他大声嚷道:“要谈就该谈谈这类事。为什么那里的人都那么低俗,那么的像奴隶,为什么都是那样的?你不觉得他们是那样的吗?”

“哪些人?”

“所有的人……”

“不!你看那里既有党纪督察员,又有暴富的承包商。应该把他们区别开来……党纪督察员不管怎么说是相信改革的!”

奥马尔用嘲讽的语气说:“当然了,这些改革将会给土耳其带来光明,是吗?你相信那些改革吗?你不说话说明你是相信的。然后你还往安卡拉给他们写信,你要把自己的‘农村振兴’的计划交给他们……哈,哈!现在你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吗?”

“首先我没给你指的‘他们’写信,我只和苏莱曼•阿伊切里克在通信。然后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是如此地鄙视改革!”

奥马尔说:“好了,好了,不要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我知道,你自己也清楚跟他们在一起将会一事无成。和他们在一起什么事也干不成!……”

雷菲克说:“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此!”他显得很激动,好像此前他们的意见都是一致的,现在刚出现了分歧一样。“我相信可以做些什么事,而你什么也不相信。”

奥马尔说:“我相信我自己要做的事情!”随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很久,雷菲克说:“不,我就是不能理解这点!你看不到正在发生的变化。现在所有人都比以前更自由了。黑暗的程度也比从前轻了。这点你一定要记住,一些改革正在进行,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将继续!”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他显得很着急。

奥马尔说:“更自由啊!”他很想嘲笑这个观点,但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几乎哽咽的声音:“更自由啊?……最自由的就是这些人了!”他用手指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了,所以那里应该是工人们住的工棚。“最自由的……为了找到一份工作他们来哀求我们。两年前他们连六里拉的路费都不给工人,他们让工人们做苦力。也许你说的自由是你在晚宴上看见的那些人的?哈,你怎么说?宴会上所有人都看着凯利姆先生,可能自由是他们的……”

他突然闭上了嘴。远处传来狗叫声还有潺潺的流水声。他们的附近应该有一棵散发出奇怪味道的树或是什么野草,因为他们闻到了一种柔和的甜甜的气味。雷菲克什么也没说。

奥马尔嚷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奴隶。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坏,他们虚伪、肤浅、欺诈。没有一个好人。餐桌上那些人……都是些没有个性、模仿者和可怜的人……你应该知道去年的戴尔希姆行动……也听到那党纪督察员说什么了。但是所有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说这些事情。你总提到卢梭。卢梭跟这里有什么关系?如果卢梭生活在土耳其,他们也会打他的脚掌,驯服他。”

雷菲克重新走起来,他说:“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糟糕的!”他叹了口气说:“也许你说的有些话是对的。但是如此悲观地看世界又有什么好处?那样的话人就无法用脑子相信任何东西了!”

“说的好。在这里,在土耳其,人是不可能用脑子相信任何东西的。”奥马尔仍然指着工人的工棚说:“或者像他们那样相信安拉,或者什么也不信。因为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模仿!所有的事充满了谎言、虚伪和欺骗。你在说卢梭,我们的卢梭是谁?纳默克•凯末尔吗?你读过他的书吗?他的书能在你的内心唤醒点什么?也许他的书曾经影响过某些人,再怎么说他也是土耳其作家中最好的一个。然后呢?还是那个德国人说的有道理,他说在法国至少持续了五十年的那个时代在我们这里不到五个月就结束了。一切又重新被埋进了以前的低俗和虚伪里。这就是土耳其……啊,土耳其,想到这些我就想哭……不应该想!”

雷菲克说:“如果你相信自己所说的这一切,那就非常糟糕了!”

“糟糕的是什么?说出你看到的真相吗?我认为沉迷于幻想更糟糕。好了,不说这些了。几点了?过一会儿,大概天就要亮了……”

雷菲克说:“要说,要说!现在我想跟你说我想到的所有东西。我不认为你的那些想法是对的。这么想、不相信任何东西你将如何继续生活?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所有人不都在这样生活吗?不相信任何东西活在这世上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吗?你倒是说说看,一年前你相信什么?”

“我吗?”雷菲克善意、单纯地笑了笑说,“那时我连需不需要相信什么都没想过。”他激动地接着说道:“但是你……你是知道的。一旦知道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