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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说,“你好吗?”

他没说什么。

我看了会儿电视,新闻就快播完了。之后我看了看出的牌,看了看正在看玩牌的奈夫扎特,我等他们打完这一把。这一把结束了,可他们没和我说话,而是相互间交谈着,笑着。接着他们又开始了,又沉浸在了牌局中,又结束了一把。当又开始发牌的时候,为了说些什么,我说道:

“奈夫扎特,今早你给的奶很好。”

他点了点头,眼睛都没离开牌。

“你知道吗,油奶要好一些。”

他又点了点头。我看了看表,还差五分钟九点。接着我又看了会儿电视。我太专注于电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那两个年轻人在咯咯地笑。看到他们手里的报纸,我害怕地想道:天啊,我的主,难道又有照片了吗?因为他们看看我,又看看报纸,丑恶地笑着。别生气,雷吉普!但后来我又想:报纸上有时会登照片;他们是很无情的;他们还会在照片下面登荒谬的文章,就像他们在登出裸女和动物园里正在生崽的熊的照片时写的文章一样。我突然转向奈夫扎特,想也没想就说道:

“你好吗?”

他嘟囔些什么,突然转向了我,但我脑子里还在想着照片,因而找不到要说的话,错过了谈话的机会,以至于接下来我觉得无所事事而又望向那两个年轻人。当我对住他们的目光时,他们笑得更加不怀好意了。我扭过头。桌上掉下了一张K。玩牌的人们互相骂着,有人高兴,有人不高兴。之后新的一局又开始了,牌和高兴又换了地方。有照片吗?我突然想到。

“杰米尔!”我叫道,“来杯茶!”

就这样,我找到了消遣的事情来忘记刚才的事,但没能坚持多久,我的脑子又想到了年轻人相视而笑着看的报纸。当我再次扭头看时,他们把报纸给了杰米尔,他也在看着他们指的那部分。后来,杰米尔看到我在不安地看着他,感到很不舒服,突然以一种训斥的口气冲年轻人吼道:

“没教养!”

就这样,箭离弦了。我不能再装作没注意到了。我早就应该站起来离开这儿了。那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了,杰米尔?”我问道,“那报纸上有什么?”

“没什么!”他说,“太奇怪了!”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了。我努力克制自己,但克制不住。我就像中了邪似的下了凳子,从不出声了的年轻人身边缓缓地走向杰米尔。

“把那报纸给我看看!”

他做了一个像是要把报纸藏起来的动作。接着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太奇怪了!”他说,“这种事情可能吗?有没有什么真正的内幕?”然后转向年轻人说道,“没教养!”最后,感谢老天,他把报纸递给了我。

我就像饿狼似的从他手里夺过报纸,翻了开来,心怦怦直跳。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看着他所指的地方。但没有,没有照片。

“在哪儿?”

“这儿!”杰米尔说,他担心地用指尖指了指。

我飞快地看了看他指的地方:

历史专栏……于斯屈达尔的历史宝库……诗人雅哈亚·凯末尔和于斯屈达尔……小一级的标题:色雷斯麦赫梅特帕夏清真寺……阿赫梅迪耶清真寺和饮水池……谢姆西帕夏清真寺和图书馆……然后,随着杰米尔的手指下移,我看到了:

于斯屈达尔侏儒们的家!

我满脸通红,一口气读完了它:

除此之外,于斯屈达尔曾经有过侏儒们的家。这房子不是为一般人建的,而是为侏儒们建的。这房子完美无缺,只是房间、门窗、楼梯的大小是按照侏儒们的尺寸设计的,普通人必须弯下腰才能进门。根据我们艺术史老师苏黑尔·恩维尔教授的研究,这房子是麦赫梅特二世苏丹的妻子、阿赫梅特一世苏丹的母亲韩丹皇后令人建造的,她非常喜爱侏儒。这个女人对侏儒极度偏爱,这是我们的后宫史上的重要记载。韩丹皇后为了让她非常喜爱的这些可爱的朋友们在她死后能够免受打扰,能够宁静地生活在一起,她派出了皇宫的首席木匠拉马赞师傅。有人说,精湛的木工活把这房子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杰作。但我们必须说明,由于同一时代游览于斯屈达尔的艾弗里亚·切莱比在书中没有提及,所以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栋奇怪而又有趣的房子。即使真的有,这奇怪的房子也必定已在1642年吞噬了于斯屈达尔的那场著名的大火中消失了。

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腿哆嗦着,汗流浃背。

“算了,雷吉普!”杰米尔说,“你跟这些没教养的人生什么气呀?”

我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再看一遍报纸,但我做不到。我像是喘不过气来了。报纸从我手里滑落到了地上。

“来,坐下,”杰米尔说,“这样舒服一点儿。你生气了,伤心了。”接着,他转向年轻人,再一次骂道,“没教养的东西!”

我也哆嗦着两腿看着他们。我看到他们暗暗好奇地看着我。

“是的,”我说,“我伤心了。”我停了一会儿,歇了歇,然后集中起我所有的力气再次开口道:

“但我并不因为我是侏儒而伤心。我真正伤心的是,人们已经坏到了连一个五十五岁的侏儒都要嘲弄。”

没有人说话。玩牌的人大概也听到了。我看了看奈夫扎特,他也看着我。他听明白了吗?两个年轻人低头看着地,大概多少有些羞愧了。我有点头晕,电视机也在“呜呜”作响。

“没教养的!”杰米尔再次空白无力地骂道。

“哎,别走呀,雷吉普,”杰米尔说,“上哪儿去?”

我没回答。摇摇晃晃地迈了几小步,把咖啡馆明亮的灯光抛在了身后。我又来到了外面,走进了凉爽、黑暗的夜里。

我实在走不成路,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又迈出几步,然后坐在防波堤边上的一个缆柱上。我深吸几口清新的空气,心还是怦怦跳得很快。怎么办呢?远处,娱乐场所和饭店的灯光闪耀着;树上挂着彩灯,灯光下,人们在那儿聊天、吃饭。我的主啊!

咖啡馆的门开了,我听到了杰米尔的喊叫声。

“雷吉普,雷吉普!你在哪儿?”

我没吭声。他没看到我,走了进去。

过了很久,我听到了开往安卡拉的火车的轰鸣声,站了起来。应该有九点十分了,我这样想道:难道所有那些不都是些字,不都是些很容易就会烟消云散的东西吗?心里多少有些舒坦了,但我还不想回家,却又没别的事可干:我要去看电影。我身上的汗落了,心跳也正常了,现在好多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