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们坐在杰伊兰家的码头上,我本来要跳进海里玩的,但是真该死,我又开始听他们聊天了。

“今天晚上我们干什么?”居尔努尔问道。

“我们玩点新鲜的吧。”法法说道。

“好啊!我们去苏阿蒂耶吧。”

“那儿有什么?”图尔贾伊问道。

“音乐!”居尔努尔喊道。

“这儿也有音乐。”

“那好吧,你说我们干点什么。”

我突然跳进了海里,一边飞快地游着,一边想着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要在美国了,我想到了我那躺在坟墓里的可怜的爸爸和妈妈,想像着纽约那些自由的街道、街头为我弹奏爵士乐的黑人、谁都不在意谁的狭长而又没有尽头的地铁通道以及走不完的地下迷宫,我的心情变得十分愉快,但之后想到如果因为哥哥和姐姐而拿不到钱的话,明年我就不能去那里了,我就很生气,不,杰伊兰,现在我要想想你,想你坐在码头上的样子,想你伸长双腿的样子,想我爱你,并且也要让你爱上我。

过了一会儿,我把头伸出水面朝身后看了看。我已经离岸边很远了,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们在那里,而我则身处一种咸咸的、长着水藻的可怕液体中。我突然焦虑起来,飞快地游着,就好像身后有一条鲨鱼在追我似的,我从海里出来,到杰伊兰身边坐下,随口聊了起来。

“大海真美。”

“但你马上就出来了。”杰伊兰说道。

我转过身听听菲克雷特在讲什么。菲克雷特正在讲有能耐的人们所遭遇的其中一个问题:他爸爸这个冬天如何突然心脏病发作,一时间他是如何不得不处理所有的事情,对,在他刚刚十八岁的时候,在他哥哥从德国回来之前是他一个人处理所有的那些事情、管理所有的人等等,后来,为了证明近期他将成为一个更为重要的人物,他说他爸爸随时可能过世。这时候,我说我爸爸已经过世很久了,今天早上我们才去了墓地。

“天啊,朋友们!你们让我觉得很心烦。”杰伊兰说道。她起身走开了。

“来吧,让我们做点什么!”

“对啊,让我们做点什么。快,我们去个地方吧。”

法法从手中的杂志上抬起头来。“去哪儿?”

“去个能消遣的地方!”居尔努尔说道。

“去希萨尔那里!”泽伊奈普说道。

“昨天我们去过那儿了呀。”韦达特说道。

“那我们去抓鱼吧。”杰伊兰说道。

图朗正努力想打开一个香脂盒的盖子。“这个时候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去图兹拉吧。”

“太热了。”菲克雷特说道。

“我要疯了!”杰伊兰既气愤又无奈地说道。

“跟你们一起什么事也干不了!”居尔努尔说道。

杰伊兰问道:“我们现在哪儿也不去了吗?”

谁都没有吭声。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图朗手中的香脂盒的盖子掉到地上,像个弹子一样滚着滚着倒在了杰伊兰的脚边。

杰伊兰踢了一脚,盖子掉进了海里。

“那不是我的,是胡莉娅的。”图朗说道。

“我会买个新的。”杰伊兰说道,过来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在想自己是否爱上了杰伊兰;我相信我爱上了她:令人窒息的炎热天气里的一些无聊又愚蠢的想法……图朗站了起来,走过去,看着盖子落水的地方。

“不!”杰伊兰说着,一下子蹿了起来。“图朗,你不要去拿!”

“好吧,那你去拿吧。”

“我?”杰伊兰问道,“我为什么要去拿。让侯赛因去!”

“别胡说了,”图朗说道,“我会去拿的。”

“我可以去拿,”我说,“我刚从海里上来。”我起身走了过去。

“麦廷,你是个好朋友,”杰伊兰说道,“你是个有理智的好朋友。”

“你去拿吧!”图朗说道。他像下达命令似的动了动指尖。

“我不去拿了,”我突然说道,“海水太冷了。”

法法哈哈大笑起来。我转身又坐了回去。

“胡莉娅,”图朗说道,“我会给你买盒新的。”

“不,我会给她买盒新的。”杰伊兰说道。

“事实上都已经用完了。”胡莉娅说道。

“不管,我还是会买的。是哪一种香脂?”杰伊兰问道。然后还没等她回答,就又恳求似的补充道,“来吧朋友们,求你们了,我们做点什么吧。”

这时,麦赫梅特说玛丽想到对面的岛上去,突然间每个人都萌生了一种卑贱的情感,想要去讨好那个欧洲人,我们都挤上了摩托艇。我和杰伊兰坐在同一艘艇上。后来她跑回家,手里拿了两个瓶子回来了,喊道:

“杜松子酒!”

另有一个人喊道:“音乐。”居奈伊特也便跑了上去,从家里拿来了那难看的盒子和喇叭。然后摩托艇轰的一声冲了出去。一开始船头都向上翘着。天空一点一点地变得越来越低,后来随着速度越来越快,摩托艇的头部就都落下去了,半分钟后当我们开到深海中央时,我想,他们都是有钱人,东西会不会被打破,会不会被划损,会不会变旧,这些都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是有钱人,他们的摩托艇时速开到了四十海里,我害怕了,这是一种令人讨厌的害怕,是使我感到手足无措的害怕,杰伊兰,我爱你,但是麦廷,别怕,别怕,我这么想道,你很聪明。我相信智慧的力量,是的,我相信。

摩托艇好像要撞上岩石似的靠近小岛,然后突然减速掉了个头停了下来。岛另一边的灯塔只露出了塔尖。从某个地方蹿出来一条狗,然后是条黑色的狗,再然后又有一条土灰色的,它们奔到岸边,挤在岩石上,气势汹汹地朝我们吼叫着。杜松子酒的瓶子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他们传给了我,我像喝毒药似的对着瓶口大大地喝了几口。那些狗还在叫。

“这些狗有狂犬病!”居尔努尔说道。

“菲克雷特,快踩油门,看看它们会怎么样!”杰伊兰说道。

菲克雷特一踩油门,那些狗就跟着摩托艇围着岛疯跑起来。艇上的人又叫又唱,激怒了它们,狗一被激怒,他们就更兴奋了,尖叫,号叫,喊叫,我觉得这些人全是弱智,但是,愿真主惩罚,我发现这种噪声比姨妈家那既闷热又死气沉沉的房子更有意思,比收音机上铺着手工织品的那又脏又小的房间更富有,更有活力。

“音乐!把音乐开到最大声,看看它们会怎么样!”

音乐开到了最大声,我们围着小岛又转了两圈。转第三圈的时候,我看着摩托艇后面激起的泡沫,猛然间大吃一惊——杰伊兰那兴奋的脑袋突然从远处露了出来。就像坠入噩梦一样,我想都没想就跳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