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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被子蒙到头上,可即便那样我还是能听见外面的噪音。我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现在我明白了,那个孤独的冬夜是多么的美好呀。我独自享受着夜的寂静,一切都变得那么生硬、寂静,我把耳朵贴在枕头上,想像着世界的孤寂,可突然间世界像是穿越了时空般地从枕头下面轻轻地告诉我,塞拉哈亭已经去盖布泽了。当时我早就把什么世界末日给忘到脑后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也顾不得尸体在坟墓里会不会腐烂了!一想到这儿,我拿起拐杖,下了楼,朝白雪皑皑的院子走去。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地狱里翻滚的油锅和残忍的酷刑了。我朝那个被魔鬼称为“窝棚”的罪恶小屋快步走去,正在融化的雪面上留下了我的一串脚印。我不管什么吸血蝙蝠、响尾蛇和死尸了!我来到窝棚,敲响了门,等了一会儿以后那个单纯的苦命女人,也就是那个愚蠢的佣人马上把门给打开了。老鼠尸体,猫头鹰,妖魔鬼怪!我推开她闯了进去,这就是你的杂种吧,她想抓住我的手!阴沟下水道,蟑螂,对死亡的恐惧!夫人,您别这样,您别这样,孩子们有什么错呢?黑奴,黑人,锈迹斑斑的铁棍!夫人,您别打孩子们了,您打我吧,他们有什么错呢。真主啊,孩子们,你们快跑,快跑啊!他们没能跑出去!腐烂的尸体,杂种!他们没能跑出去,我使劲地揍着他们。这时,你还敢对我挥手,啊,我连孩子们的母亲一起揍了起来,她一还手,我揍得更厉害了。最后,当然了,塞拉哈亭,倒下的是你嘴里那个勤劳、强壮的女人,而不是我!当时,我听着杂种们的哭声,欣赏着五年来一直矗立在院子尽头,被你称为“窝棚”的这个让人恶心的罪恶小屋里的摆设。木勺、白铁制成的刀、我母亲的破杯碟,法蒂玛你看,丢的箱子也在这儿好好的呢,箱子被当成了桌子,还有破布、炉子的通风管、地铺、窗户、塞在门下方的报纸,真主啊,又脏又丑的、让人恶心的破衣烂衫、纸堆、划过的火柴、生了锈的断钳子、白铁箱子里的柴火、倒在地上的旧椅子、衣架、空酒瓶子,地上还有些玻璃片,天哪,还有血和哭泣着的杂种们,我厌恶这一切。那天晚上塞拉哈亭回来以后哭了一阵儿,十天后便把他们送到了那个遥远的乡下。

好的,法蒂玛,他说,就算你说得对,可你也太没人性了,你把小的那个的腿都打折了,大的那个究竟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可他浑身上下都被打紫了,他肯定被吓坏了。为了我的百科全书,这些我忍了,我要把他们送到遥远的乡下去,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可怜的老人,他同意收养这两个孩子。我给了他一笔钱,所以最近我还是得把犹太人给叫来,唉,怎么办呢,既然犯下了错,我们就得受到惩罚,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错不在你,都怪我,不过从今往后,你别再限制我喝酒,别烦我了,厨房里没人干活了,你去干吧,现在我要上楼工作去了,你呢,别惹我发火,赶快从我面前消失,待到你的房间里,躺到你那冰冷的床上,整个晚上你就像只小猫头鹰一样瞪着天花板失眠去吧。

我躺在床上,依然无法入睡。我在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夜快点来吧,到那时你们都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谁也没法再折腾了!那时就剩我一个人,我会摸着它们,闻着它们,品尝着它们,感受着它们:水、玻璃瓶、钥匙、手绢、桃、香水、盘子、桌子、钟……现在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我,它们和我一样悠闲地待在空气中,待在我的周围,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仿佛和我一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打着哈欠,反省着自己犯下的罪孽。那时,时间就成了时间,它们离我更近,我也离自己更近了。

[1]1960年5月27日,土耳其军官古尔塞勒发动政变夺取政权。——中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