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阿塔图尔克男子高中 良好的教育可以消除贫富差距(第2/2页)

6。但在学校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他没能和这些孤独的灵魂交往,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奶牛”们完全因为麦夫鲁特跟他们一样生活在一夜屋而用怀疑的眼光看他。

和一些来自良好家庭、坐在前排、按时完成作业的孩子交朋友,坐在他们的身边,会让麦夫鲁特感觉更好。要想去前排,就必须在课上一直盯着老师的眼睛,领会并大声说出老师开了头却不能用一种教学逻辑说完的句子。当老师提问时,即便不知道答案,麦夫鲁特也像知道那样,带着乐观的态度不断地举手。

但是他试图融入的、住在上面街区公寓房里的孩子们也很怪异,他们可能随时让人伤心。上初一的时候,麦夫鲁特很荣幸地成了前排“新郎官”的同桌。在一个雪天的课间操上,有一刻新郎官差点被一群踢球(一个用揉在一起的旧报纸和绳子捆绑起来的球,因为学校禁止学生自带足球)、疯跑、叫喊、争吵、推搡捶打和赌博(用球员的图片、小笔和截成三段的香烟)的学生踩扁。顷刻间怒不可遏的新郎官对麦夫鲁特说:“这个学校里全是乡下人,我爸爸要让我转学,我要去别的学校。”

“新郎官”:我爸爸是妇科大夫,我特别在意领带和校服的品位,有些早上我会抹很多爸爸的须后水去上学,因此开学的第一个月里他们就给我起了这个“新郎官”的外号。香水在满是泥土、呼吸和汗味的教室里,让所有人神清气爽。在我没用香水的日子里,他们会问,“‘新郎官’,今天没有婚礼吗?”我并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个娘娘腔的人。有一次,一个傻瓜借口要好好地闻一闻香水味,竟然嘲弄着把鼻子凑到我脖子上,好像我是一个同性恋,我冲着他的下巴重重地打了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由此,我也赢得了坐在后排的混混们的尊重。我那抠门的爸爸不愿意出私立学校的学费,所以我才待在这里。

有一天上课时,我和麦夫鲁特正在为这些事互相诉苦,突然听到生物老师大块头·梅拉哈特说:“1019,麦夫鲁特·卡拉塔什,你不停地讲话,坐到后面去!”

“老师,我们没说话!”我说。倒不像麦夫鲁特以为的那样我有骑士精神,而是因为我知道,梅拉哈特绝不会把我这个有良好家庭背景的孩子流放到后排去。

然而,麦夫鲁特没有因为被扔到后排而过度烦恼。之前他也被扔到后排去过,但由于他那乖巧、单纯和幼稚的容貌和不断举手,他总是可以找到一个办法挤进前排。有时一个老师,为对付课堂上的嘈杂,就让整个班级调换座位。那种时候,一副可爱模样的麦夫鲁特就会用一种渴望和顺从的眼神看着老师的眼睛,于是成功地坐到最前排。但随后的厄运又把他重新扔回到后排。

另外一次,乳房丰满的生物老师梅拉哈特又要把麦夫鲁特发配去后排,“新郎官”勇敢地提出了反对。“老师,就让他坐在前面吧。有什么呀,他特别喜欢您上的课。”

“你看不见啊,他的个子像根扁担。”无情的梅拉哈特说道,“后面的人因为他看不到黑板了。”

小学毕业后,爸爸让他在村里白白地耗费了一年时光,所以麦夫鲁特大于班里的平均年龄。从前排回到后排时,他感到害羞,在脑子里为自己刚刚开始的手淫习惯和庞大的身躯之间建立某种怪异的联系。后排学生则用掌声和“欢迎麦夫鲁特回家!”的口号欢迎他的回归。

后排的座位是那些调皮、懒惰、愚笨、不断留级而绝望的大块头混混、年龄大、近期将被学校开除的学生的地盘。很多一旦找到工作就弃学的人也来自被流放到后排的学生,但是有些学生也没在外面找到任何工作,却在后排慢慢变老了。有些则是知道他们有错、愚笨、年龄大或者块头大,一开学就自觉跑后排坐下了。像麦夫鲁特那样的另外一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后排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厄运的事实,就像一些穷人直到生命结束才明白他们永远不会富有一样,历经长期努力和失望之后才看清痛苦的真相。包括历史老师拉美西斯7(他也真像木乃伊)在内的很多老师,都凭着经验知道,试图教会后排学生任何东西都是徒劳。其他老师(比如,年轻、羞怯的英语老师娜兹勒女士。麦夫鲁特坐在前排时,因为和她目光对视而无比幸福并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由于害怕和后排学生发生冲突,害怕和任何一个学生发生争执,甚至几乎不朝那个方向看。

没有一个老师,哪怕有时能够同时唬住一千两百名男生的校长,愿意和后排学生发生直接冲突,因为这种紧张局面有可能快速演变成血仇,从而不单单是后排的学生,乃至整个班级都可能对那个老师发起攻击。会导致整个班级恼怒的敏感问题,就是老师把来自一夜屋街区学生的口音、模样、无知、他们脸上每天像绣球花一样绽放的通红粉刺,当作嘲讽的话题。有些学生在课堂上讲一些比老师讲的内容还要有趣的故事,不停地逗乐,老师就会用尺子敲打、辱骂他们,让他们丢脸、闭嘴。有段时期,人人都恼恨的年轻化学老师卖弄·费夫兹每次转身去黑板写氧化铅分子式时,都会成为像子弹一样射出的米粒的攻击目标。学生们用掏空的圆珠笔芯做吹管吹射米粒,因为他取笑了一个他希望同化的东部学生(那个时候,谁都不用库尔德这个词)的口音和服装。

后排的混混们有时完全只为了吓唬他们觉得胆怯的老师,有时则仅仅因为他们想那么干而打断老师的讲课:

“够了老师,你这节课太啰唆了,我们听烦了,跟我们聊聊你们的欧洲之行吧!”

“老师,你真的一个人坐火车去了西班牙吗?”

后排的学生,就像夏天在露天影院不断议论银幕上的电影情节一样,在课堂上不停地大声说话、讲故事、哈哈大笑,以至于在讲台上提问的老师有时竟听不清第一排学生回答问题。每当麦夫鲁特被发配到后排,他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跟上老师的讲课。但是别误解,对于麦夫鲁特来说,最完美的上学体验就是,既能对后排学生讲的笑话发笑,又能听娜兹勒老师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