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在清真寺墙上张贴共产党海报的后果 神灵保佑突厥人(第2/3页)

远处的一声枪响,回荡在山头间。三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麦夫鲁特第一次仔细揣摩着念了海报上的字:杀害侯赛因·阿尔坎的凶手将得到清算TMLKHP-MLC。下面有镰刀铁锤和红旗组成的某种边饰。麦夫鲁特不知道侯赛因·阿尔坎是谁,但他知道,侯赛因、费尔哈特和阿里一样都是阿拉维派,他们愿意被称作左派。麦夫鲁特因为自己不是阿拉维派,既内疚,又有一种优越感。

雨越下越大,街道也愈加安静,狗吠也停止了。当他们在一个篷子下面避雨时,费尔哈特轻声告诉麦夫鲁特,两周前侯赛因·阿尔坎从咖啡馆回家时,被杜特泰佩的理想主义分子开枪打死了。

他们走进了麦夫鲁特伯父家的街道。这个家,自从来到伊斯坦布尔,麦夫鲁特已经去过上百次。在这个家里,他和苏莱曼、考尔库特还有姨妈度过了许多幸福的时光。然而,此时用一个贴海报的愤怒左派的眼光看这个家时,他认同了爸爸的愤怒。他们一起盖起的这个房子,被伯父和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阿克塔什一家人,堂而皇之地从他们的手上抢走了。

四周寂无一人。麦夫鲁特在房子后墙最显眼的地方,刷上很多糨糊,阿里贴上了两张海报。院里的狗熟悉麦夫鲁特的气味,摇摇尾巴,一声没响。他们在房子的后墙和侧墙上也都贴上了海报。

“够了,他们要看见了。”费尔哈特小声说道。他对麦夫鲁特的愤怒感到恐惧。做一件违禁的事情所获得的自由感,让麦夫鲁特忘乎所以。浓烈的烧碱灼烧着他的指尖和手背,他已被雨淋湿,但毫不在意。他们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路张贴海报,爬上了山腰。

哈吉·哈米特·乌拉尔清真寺面向广场的墙上,写着大大的“禁止张贴海报”,而字的上面却张贴着肥皂和洗衣粉的广告、民族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协会的“神灵保佑突厥人”的海报,以及《古兰经》培训课的通告。麦夫鲁特兴致勃勃地在所有这些纸张上面刷了糨糊,没过多久,他们就用自己的海报把整面墙壁装饰一新了。天井里也空无一人,他们在天井的内墙上也贴上了海报。

他们听到一声巨响,那是门被风吹撞后发出的声响,但一开始他们以为是枪声,撒腿就跑。麦夫鲁特感到桶里晃出的糨糊溅到了身上,但他依然不停地奔跑。他们跑离了杜特泰佩,带着对恐惧的羞愧去了别的山头,一直干到把手上所有的海报贴完。大功告成时他们发现,手上某些地方被强碱烧得火辣辣的疼,已经开始渗血了。

苏莱曼:就像我哥说的那样,该死的阿拉维派在清真寺的墙上贴满了共产党的海报。其实阿拉维派是一些与人无害、安静、勤奋的人,但是库尔泰佩的一些冒险家,用共产党的钱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些马克思—列宁主义者首先想到的是争取乌拉尔他们从里泽带来的单身汉,想让他们加入共产主义和工会事业。当然,里泽的单身汉们来伊斯坦布尔是为了挣钱,而不是像他们那样做蠢事。他们无意成为西伯利亚劳动营里的俘虏。因此警觉的里泽人挫败了这些阿拉维派共产党的企图。乌拉尔他们向警察通报了库尔泰佩的共产党—阿拉维派人。便衣警察和土耳其国家情报局的人,开始来咖啡馆抽烟(像所有公务员那样,他们也抽新哈尔曼牌香烟),看电视。事情的背后则是,乌拉尔他们认为,阿拉维派库尔德人很多年前在杜特泰佩圈下的地皮是他们的,并且盖上了房子。杜特泰佩的那些老地皮、他们在库尔泰佩盖了房子的地皮,全都是他们的!是这样吗?我的兄弟,如果你没有地契,那就是区长说了算,明白吗?区长里泽人·日扎也站在我们这一边。原本如果占理,你的内心就是坦荡的,如果内心坦荡,你就不会半夜跑来我们的街上张贴共产党的宣传海报、在清真寺的墙上张贴无神论告示。

考尔库特:十二年前,我从村里来到爸爸身边时,杜特泰佩的一半以及其他山头几乎还全都是空的。那时,不仅像我们这些在伊斯坦布尔连睡觉地方都没有的人,就连在市中心有职业的人也跑来掠夺了我们这些山头上的地皮。主路上的那些药厂和灯泡厂,与日俱增的新厂房,需要免费的地皮给他们廉价使用的工人建造住处。因此,对于私自占有国家空地的行为,没人吱声。于是,圈下地皮就归你的消息立刻传开了,很多精明的人,包括市中心的公务员、教师,甚至店主,都跑来我们的山头圈地,指望有一天可以变现。没有官方的地契,怎么能拥有个人的地皮呢?你或者在国家视而不见的一个夜晚,在地皮上盖起房子住进去,或者持枪在那里守着,或是出钱雇人持枪守在那里。这还不够,你还要和他们交朋友,跟他们分享你的吃喝,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看守地皮,不至于等到发放地契的那一天,有人说:“官员先生,其实这是我的地皮,我有证人。”这事做的最好的是我们的长者里泽人哈吉·哈米特·乌拉尔。他让自己从村里带来的单身汉在他的工地和面包坊里干活,给他们面包(其实面包也是他们烤的),还让他们像士兵那样守卫他的地皮和工地。其实,在城里把来自里泽农村的这些人立刻当成士兵使唤并非易事。为了培训这些来自农村的朋友,我们马上免费让他们成为协会和阿尔泰空手道和跆拳道馆的会员,让他们知道泛突厥主义的含义是什么、中亚在哪里、李小龙是谁、蓝带的意思是什么。为了不让这些在面包坊和工地上累得精疲力尽的孩子,成为贝伊奥卢夜总会的妓女和左派协会里莫斯科派的诱捕对象,我们带他们去梅吉迪耶柯伊的协会,让他们看适宜的家庭电影。对我们的事业坚信不疑、素质优良的这些年轻人,看到墙上被奴役的突厥人生活的中亚地图,都会热泪盈眶,我把他们吸收为我们的会员。通过这些努力,我们在梅吉迪耶柯伊的理想主义者组织和民族主义者军队,不仅从军事上,也在心智上壮大了起来,并开始向别的山头扩张。共产党很晚才反应过来,他们失去了对我们山头的控制。第一个明白过来的人,是狡猾的费尔哈特的爸爸,麦夫鲁特喜欢和他交朋友。这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家伙,为了能够占有圈下的地皮,立刻在那里盖起了一座房子,并举家从卡拉柯伊搬了过来。随后,为了保住他们在库尔泰佩圈下的地皮,他从宾格尔农村喊来了其他的库尔德阿拉维派同志。被杀的侯赛因·阿尔坎是他们村的人,但是谁杀了他,我不知道。惹是生非的一个共产党被杀后,他的朋友们首先游行、喊口号、贴海报,葬礼结束后则四处攻击、打砸。(因为满足了他们肆意破坏的需求,所以他们其实非常喜欢葬礼。)但是,随后当他们明白也会轮到自己时,就马上理智起来,要么逃离,要么放弃共产主义信仰。而我们的思想却这样慢慢地传播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