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萨米哈的私奔 人为什么活在世上(第2/3页)

苏莱曼:我的小卡车还没开到梅吉迪耶柯伊,他们就已经过了希什利。我回到家,停好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从未料想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伊斯坦布尔正中央抢走我的未婚妻,因此我还是无法相信我所见到的一切。这事会闹出人命来,其实谁也不会去做这么疯狂的一件事。

萨米哈:杜特泰佩既不在伊斯坦布尔的“正中央”,如你们所知,我也没给过苏莱曼任何承诺。是的,一点也不错,结局可能会是死亡,可是所有人的结局不也是这样吗,我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你们看,我们在逃往很远的地方,伊斯坦布尔是没有终点的。甩掉尾巴后,我们把车停在一家快餐店旁边,喝了盒装的阿伊兰。我的恋人的小胡子被阿伊兰沾白了。你们就别瞎忙活了,我不会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你们也别想找到我们。

苏莱曼:回到家,维蒂哈为我额头的伤贴上了棉花。随后,我走到后院,用克勒克卡莱手枪朝着桑树开了两枪。接着便是一阵怪异的寂静。我不断幻想,萨米哈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拎着她的包回来了。晚上所有人都在家里,有人像是有葬礼似的关掉了电视。那时我意识到,真正让我感到痛苦的是这死寂。我哥不停地抽烟,歪脖子·阿卜杜拉赫曼喝醉了,维蒂哈在哭泣。半夜,我走到院子里,从杜特泰佩望向远处的伊斯坦布尔灯火,我向真主发誓,此仇必报。萨米哈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在数百万的灯火之间,在某扇窗户的后面。知道她不爱我,我无比痛苦,我甚至觉得她是被强行掳走的。于是,我就想立刻杀了那些卑鄙的小人。我们的祖先在杀人之前先折磨那些罪人—人们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更好地理解这一传统的重要性。

阿卜杜拉赫曼:两个女儿相继私奔,做她们的爸爸是怎样一种感受?我有点羞愧,同时也感到骄傲:因为我的两个女儿没有嫁给别人为她们挑选的,而是她们勇敢地自己选择的丈夫。如果她们的妈妈还在,她们就会说出自己的烦恼,做出最合适的选择,也无需私奔……众所周知,对于结婚来说,信任才是更为重要的一种感情而并非爱情。让我感到害怕的是,等我回了村里,他们会对维蒂哈做什么。我的大女儿不显山不露水,但很聪明,兴许她可以逃过责罚。

苏莱曼:萨米哈私奔后,我更爱她了。私奔前,我爱她是因为她漂亮、聪明、所有人都喜欢她。这是正常的。而现在,我爱她却是因为她抛弃我私奔了。这当然更加正常,可我无法承受这份痛苦。上午我去店里,幻想着萨米哈回到了家里,如果现在我跑回家就可以找到她,我们将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

考尔库特:有一两次,我含沙射影地说道:“如果没有家里人的协助,女孩私奔就不会那么容易。”但维蒂哈根本不予理会。她只是哭着说:“我怎么会知道,这里是大城市。”有一次我和阿卜杜拉赫曼单独在一起,“有的父亲先从一个人那里拿了钱,一点点地花掉,然后等到另外一个更有钱的人出现时,就把女儿卖给那个有钱人,还假装女儿私奔了。千万别误解,阿卜杜拉赫曼,你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人,可是萨米哈私奔时,你一点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吗?”我问道。“第一个要找她算账的人是我。”他说。随后他就跟我生气,晚饭也不回家吃了。于是,我就对维蒂哈说:“我不知道你们俩谁帮了她,但是在弄清楚萨米哈跟谁、跑去哪里之前,我不许你走出家门。”“反正你本来就不让我走出街区,现在我不出家门就是了。”她说,“我可以去院子里吗?”

苏莱曼:一天晚上,我让阿卜杜拉赫曼上了小卡车,告诉他我们要谈一谈,然后朝海峡方向开去。我们去了萨热耶尔的塔拉陶尔鱼餐馆,坐在远离鱼缸的一个角落。“阿卜杜拉赫曼,”我对他说,“您是我的长辈,您应该知道。”没等酥炸贻贝上来,我俩就都空腹喝下了一杯拉克酒。“人为什么活在世上?”阿卜杜拉赫曼在路上就意识到这将可能是一次不愉快的谈话,于是过了很久他才找到一个最无伤大雅的回答。“为了爱,我的孩子!”“还有呢?”“为了友情。”他想了一下说。“还有呢?”“为了幸福,我的孩子。为了真主……为了祖国和人民……”我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亲爱的爸爸,人为了尊严活着!”

阿卜杜拉赫曼:我没说,其实我是为了女儿们活着。我不跟这个愤怒的年轻人计较,因为我认为他也有一点道理,但我更多的是同情他。我们喝了太多酒,以至于被我遗忘的一些记忆,像潜水艇那样,开始在远处的鱼缸里漫游起来。最后我鼓足勇气说:“苏莱曼,我的孩子,你很失望、愤怒,我都理解。我们也伤心、气愤,因为萨米哈也让我们很为难。但是这里谈不上什么尊严和洗清名誉!你的名誉没有被玷污。萨米哈既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未婚妻。是的,要是你们素不相识结婚就好了。那样的话,我确信你们会幸福。但是现在你提出尊严的问题是不对的。众所周知,类似尊严那样的词,其实是人们为了心安理得地彼此杀戮而编造出来的借口,难道你要杀了我的女儿吗?”

“对不起,亲爱的爸爸。”苏莱曼固执起来,“等到有一天我抓到那个抢走萨米哈的卑鄙小人,难道我连找他算账的权利都没有吗?那个家伙没让我丢脸吗?”“你别误会,我的孩子。”“我有权利没有?”“冷静点,我的孩子。”“在这个糟糕的城市里,对于那些一边享受我们用血汗换来的安逸,一边还跟我们耍花招的农村人,要我保持冷静真的很难。”“我的孩子,如果有办法,我一定拽着萨米哈的耳朵,亲自把她带回家来。她也知道做了一件错事。兴许今晚,咱们在这里喝酒时,她已经拿着包吧嗒吧嗒地跑回家了。”“那还要看我和我哥会不会接受。”“如果我的女儿回来了,难道你不接受吗?”“我有自己的尊严。”“如果谁也没碰过她呢……”

我们一直喝到半夜餐馆关门。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一会儿,苏莱曼站起身,跟我道歉,还满怀敬意地亲了我的手,我也发誓对我们的谈话保密,我甚至说:“我不会告诉萨米哈的。”有一会儿,苏莱曼稍微哭了一会儿。据说,我皱眉头的样子,我的手和胳膊的动作很像萨米哈的。“爸爸们像女儿。”我自豪地说。

“我做了很多错事,我跟她摆谱,没能跟她成为朋友。”苏莱曼说,“但她说话也太尖刻了。谁也没教过我们该怎么和女孩子说话,谁也没告诉我们这个秘密。我跟她说话就像跟一个男人说话那样,但不带半句脏话。可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