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用电消费的记忆 苏莱曼遇到麻烦事(第2/3页)

于是,我们也开始慢慢谈到了我戴头巾的事情。“在这个问题上,我会尽力的。”我说,“但既然有我能够做的事情,也有我不能做的事情。”

“我也是。”可怜的苏莱曼说,“你说你能做的。”

“一些女人,完全为了不让娶她们的善良男人烦恼,除了市政府婚礼,还会去办宗教婚礼……我也可以这么做。但首先你的家人要去于斯屈达尔,在我家向我爸妈正式提亲。”

1995年秋天,麦夫鲁特和两个女儿回到伊斯坦布尔,继续在“新郎官”的广告公司停车场做管理员。对于老同学因为妻子去世回村,“新郎官”没说什么,他把麦夫鲁特不在时让看门人代管的任务重新交还给了他。麦夫鲁特发现,在过去三个月里,宗古尔达克人凯末尔扩大了团伙的停车场地盘,他用两个花盆和几块人行道砖就改变了原来的分界线。更糟糕的是,凯末尔对自己采用了一种更粗鲁的说话方式,(不是跟你说了嘛,把那辆宝马车弄走!)但他没当回事。拉伊哈去世后,他会因为任何缘由对任何人或任何事恼怒,现在却不知为什么,面对身着一件藏蓝色新西服的宗古尔达克人,他就是生不起气来。

夜晚,他还是出去叫卖钵扎,剩下的时间就全都给了两个女儿。但他的关心只停留在一类肤浅的问题上,“你做作业了吗?”“你吃饱了吗?”“你好吗?”他很清楚,自从她们的妈妈去世后,两个女儿更多地去找她们的萨米哈姨妈,不过她们不愿意告诉自己去了那里。因此一天早上,法特玛和菲夫齐耶上学后,他听见敲门声,看到费尔哈特出现在面前时,还以为话题是两个女儿。

“现在不带枪,简直没法走进这些街区。”费尔哈特说,“吸毒的、妓女、变性人、各种团伙……咱们去别处给你和你女儿看看房子吧……”

“我们住在这里很满意。这里是拉伊哈的家。”

费尔哈特说他要谈的话题很严肃。他把麦夫鲁特带去了一家面对塔克西姆广场的新咖啡馆。看着贝伊奥卢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谈了很久。麦夫鲁特听懂了,他的朋友在建议自己去做某种收费员学徒工的差事。

“关于这差事你的个人观点是什么?”

“在这个问题上,我的个人观点和官方观点是一致的。”费尔哈特说,“这个差事不仅可以让你和两个女儿,也可以让在另一边为你们担心的拉伊哈高兴。你会挣很多钱。”

其实,麦夫鲁特从耶迪泰佩电力公司正式得到的钱并不多。但如果他以费尔哈特助手的身份去追讨欠费,那就要比在“新郎官”的停车场做管理员挣得多。但他感觉,费尔哈特所说的“很多钱”,除非把用户支付的一部分钱,作为小费装进自己腰包才可能得到。

“开塞利人老板们也知道,采蜜的人会舔手指。”费尔哈特说,“你拿着初中文凭、居住证、身份证和六张证件照片过来,三天后开始工作。一开始,咱们一起出去收电费,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麦夫鲁特,我们特别需要你来干这份工作,因为你诚实、不会对不住任何人。”

“真主保佑你。”麦夫鲁特走向停车场时说道,他想费尔哈特甚至没发现这句话里的嘲讽。三天后,他拨通了费尔哈特给的电话号码。

“你第一次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费尔哈特说。

两天后,他们在库尔图鲁什公交站碰头。麦夫鲁特身着一件好西装,一条没有渍迹的裤子。费尔哈特拿着一个老书记员们年轻时用过的包。“我也去给你弄一个老收费员的包,”他说,“可以吓唬用户。”

他们走进库尔图鲁什后面的一条小巷。有时麦夫鲁特晚上卖钵扎也来这个街区,在霓虹灯和电视光线的映照下,夜晚的街道显得更加现代。但这个早上,街道就像二十五年前,麦夫鲁特在初中时那样,露出一副谦逊的模样。直到中午,他们在那个街区察看了记录在同一个笔记本上的近两百五十块电表。

走进公寓楼,他们先下楼去看门人的单元,抄那里的电表。“7单元有积攒的很多欠费,最近五个月里发了两次警告,还是没付,但你看他们的电表在嗡嗡转。”费尔哈特带着一种老师的口吻说道。他从包里拿出带目录的笔记本,翻到白色目录页面,眯起眼睛念一些数字。“6单元也对去年这个时候留下的两笔大账单提出了异议,我们也就没有切断他们的用电。但你看电表一动也不动。咱们去看看。”

走上弥漫着霉味、洋葱和油烟味的楼梯,他们首先按响了三层7单元的门铃。紧接着,没等开门,费尔哈特就用解释性的声音,但就像一个自信的检察长,带着责备的语气对着里面叫道:“收电费!”

门口站着收电费的人,会让屋里的人惊慌。另外说“收电费!”时,费尔哈特使用的现代和权威的语气里,还有超越和警告家庭隐私的一面。挨家挨户卖酸奶的日子里,麦夫鲁特也经历过很多需要细腻讲究的类似时刻,也学会了该怎么做。他想,和诚实一样,由于自己拥有这种关于居民隐私方面的经验,即不成为骚扰者又能得体地和女人交谈的经验,费尔哈特也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

欠费人家的门有时会打开,有时则不开。门不开的话,麦夫鲁特也学着费尔哈特的样子,侧耳倾听门里的动静。敲门后传来的脚步声,一旦听到“收电费!”就立刻停止的话,这自然意味着里面有人,但知道自己有欠费,因此不来开门。但多数时候门会打开,但出现在门口的往往是一个家庭主妇、一个母亲或者一个戴着头巾的阿姨,或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一个幽灵般年迈的老人、一个愤怒的懒汉、一个戴着粉红色洗碗手套的女人,或者一个视力模糊的奶奶。

“收电费!”费尔哈特再次冲着门里喊道,带着一种国家公务员的语气,“你们有拖欠的账单!”

“收电费的,你明天来吧,我没零钱。”“今天我们身边没钱!”一些人立刻说一些诸如此类的话。一些人则说:“我的孩子,什么账单啊,我们每个月都去银行缴费的。”或者,“我们昨天刚去缴过费。”还有很多人说:“每月月初,我们都把钱和账单一起交给看门人了。”

“可这个本子上写着你们有没有缴付的账单。”费尔哈特说,“现在一切都是自动的,账单是电脑打印出来的。我们的工作就是来断电,因为你们欠费。”

费尔哈特带着诲人不倦和让人感觉事情有无限可能的乐趣,以及展示权力的骄傲,瞟了麦夫鲁特一眼。如果他啥也不说,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走开,门口的人就会转向跟在后面的麦夫鲁特,露出惊慌的眼神,好似在问,“现在怎么办?他要去切断我们的供电吗?”对于这种眼神,麦夫鲁特在头几个小时里就已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