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麦夫鲁特在警察局 我的一生都是在这些街道上度过的(第2/4页)

“今晚我们要录你们爸爸的口供,仅此而已。”警察安慰站在门口泪眼婆娑目送爸爸的两个女孩说。

麦夫鲁特知道,不管是什么问题,毒品、政治,还是普通的凶杀,警察的话总具有误导性。有时抓去录口供的一个人,很多年都回不了家。原本为了一个口供,他们也不必从五分钟路程的警察局开车过来。

警车在夜色中行进时,麦夫鲁特告诉自己无数遍,自己没罪。可是当然,费尔哈特可能犯了什么罪,而自己跟他合作了,这可能让自己陷入有罪的境地,至少有意愿。一种负罪感,就像腹痛一样,在他的体内升腾起来。

到了警察局他明白了,他们不会马上录口供。尽管他猜到了这点,但还是感到大失所望。他们把麦夫鲁特关进了一间宽敞的拘留室。尽管外面昏暗的灯光可以照进来,但拘留室的后面是漆黑的。麦夫鲁特猜测里面有两个人,第一个人在睡觉,第二个人喝醉了,轻轻地抱怨着什么人。麦夫鲁特像第一个人那样,在拘留室的一个角落里,蜷身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为了不听第二个人的梦话,他用胳膊抵住了耳朵。

想到离开家时法特玛和菲夫齐耶看着自己的惊恐眼神和她们的哭泣,他伤心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儿时那样,暗自伤心然后慢慢睡去。现在要是拉伊哈看见丈夫这个样子会说什么?她一定会说,“我不是让你离费尔哈特远点吗?”拉伊哈像个小女孩那样整理头发的样子、她生气的模样、她在厨房里能干地搞些方便的小发明后带着调皮的眼神微笑的样子,一一闪现在他眼前。有时他们开玩笑,笑得多开心。如果拉伊哈还活着,麦夫鲁特就不会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如此恐惧。早上审讯时,他们一定会打他,也许会打脚板,说不定还会动用电刑。费尔哈特跟麦夫鲁特说过很多警察的歹毒行为。这不,他现在落到了警察的手里。“不会有事的!”他安抚自己说。服兵役前他也很害怕挨打,但最终不也扛过去了。他彻夜未眠。听到晨祷声,他意识到能够上街、能够参与城市生活是多大的幸事。

被带进审讯室时,因为失眠和焦虑,他肚子疼了。如果他们打他,为了让他招供打他的脚板,他该怎么办?麦夫鲁特从左派朋友那里听到过很多可敬之人的故事,他们无畏地忍受酷刑折磨直到死亡。他也想跟他们一样,可他要保密的事情又是什么呢?他确信费尔哈特用他的名字干了一些他不知道的坏事。他做收费员大错特错。

一个穿便服的人说:“这里是你的家吗?没让你坐你就别坐下。”

“对不起……请您别误会。”

“咱们在这里会搞清楚一切的,让我们来看看你会不会说实话。”

“我说。”麦夫鲁特勇敢、真诚地答道。他看见他们被自己的这句话打动了。

他们问他,前天夜里做了什么。麦夫鲁特说,那天夜里他跟往常一样去卖钵扎了,他交代了自己去了哪些街区,哪些街道,大概在几点去了哪些公寓楼。

有一阵,审讯慢了下来。麦夫鲁特看见一个警察拽着苏莱曼的胳膊从门前走廊经过。他为什么在这里?没等麦夫鲁特想明白,警察告诉他,费尔哈特前天夜里在家里被杀了。警察仔细端详了麦夫鲁特脸上的表情,询问了费尔哈特的收费员工作。麦夫鲁特像喝醉酒一样把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但他没说任何指责费尔哈特和苏莱曼的话。他的朋友死了。

“苏莱曼和费尔哈特之间有什么怨仇吗?”他们执意问道。麦夫鲁特说,那都是些陈年旧账,苏莱曼刚结婚,有了孩子,过得很幸福,他绝不会去杀人。他们说,费尔哈特的妻子,抛弃他躲到了苏莱曼的家里。麦夫鲁特说,在这件事上苏莱曼没有过错,他根本不回那个家。这些都是他听维蒂哈说的。麦夫鲁特没有放弃替自己的朋友辩护。谁可能会去杀费尔哈特?他怀疑什么人吗?没有。麦夫鲁特和费尔哈特之间有任何怨仇吗?他们之间有关于钱、女人、姑娘的问题吗?没有。他希望费尔哈特被杀吗?不希望。

有时,警察们忘记了他的存在,说一些别的事情,忙着跟一个开门的人说话,还开起了足球的玩笑。麦夫鲁特从中察觉,自己的情况并不太糟糕。

有一会儿,他以为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据说,他们仨都爱上了同一个姑娘。”随后,他们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跟案子无关一样。苏莱曼是否可能跟警察说了情书的故事?麦夫鲁特感到郁闷。

审讯后他又被送去了拘留室,这下他内心的负罪感变成了惶恐不安:现在他们会打他要他说出情书的故事,还有苏莱曼是如何欺骗自己的。这个想法瞬间让麦夫鲁特感到无比丢脸,以至于他想去死。但随后,他觉得自己夸大了这些恐惧。是的,他们仨都爱上了萨米哈,一点没错。麦夫鲁特明白,即便自己说,“其实那些情书我是写给拉伊哈的”,警察也只会付之一笑。

正当他盘算着这么交代时,下午他们释放了麦夫鲁特。走上街,他为费尔哈特感到悲伤,犹如他自己的人生和记忆中的重要一部分被抹去了。然而跑回家拥抱女儿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他激动地坐上了开往塔克西姆的公交车。

女儿们不在家,家里空无一人的样子异常悲凉。法特玛和菲夫齐耶没洗碗就出门了。用了三十年的钵扎器具、拉伊哈放在窗前的紫苏花盆、才两天就放开胆子肆无忌惮到处游逛的大个蟑螂,让麦夫鲁特感到一种悲凉,甚至是一种怪异的恐惧。仿佛在短短的一天里,房间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家具也都有点变了样。

他跑上街道,因为他确信女儿们和她们的姨妈一起在杜特泰佩。现在杜特泰佩的所有人都会因为他和费尔哈特的亲近而指责他。为了表示对费尔哈特的哀悼,他该对萨米哈说什么?坐在开往梅吉迪耶柯伊的公交车上,他看着窗外思忖着这些问题。

在杜特泰佩的阿克塔什家,麦夫鲁特看见了节日礼拜后的人群。苏莱曼是和他同时被释放的。有一会儿,麦夫鲁特发现自己正和苏莱曼的妻子梅拉哈特面对面地坐着。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电视。麦夫鲁特觉得,所有人都对不住这个与世无争的女人。现在他也想不被指责、责骂,尽早带着女儿回到塔尔拉巴什的家里。他甚至把苏莱曼获释的喜悦也看作是针对自己的一种指责。感谢真主,这个家有四层,还有三台一直开着的电视。麦夫鲁特一直待在一楼,这样也就没能见到萨米哈向她表示哀悼。现在萨米哈成了寡妇。也许她预见到这样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费尔哈特身上,才明智地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