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吾 拇指刺痛时便会知道(第4/5页)

总之三位护士尽情吃喝,天吾根本跟不上她们的节奏。看着她们兴高采烈地又说又笑,他只能坐在一旁随声附和,随便吃些烤肉喝着生啤,留神不至于醉倒。出了烤肉店,又转移到附近的小酒吧,要了一瓶威士忌,唱起了卡拉OK。三位护士依次演唱自己的拿手节目,又一起载歌载舞地唱了“糖果小姐”的歌。大概因为平时一直练习,表演得很像样。天吾不擅长唱卡拉OK,但也唱了一首依稀记得的井上阳水的歌。

平日不大说话的安达护士,一旦沾了酒精,也变得快活而大胆。醉意涌上来,红红的面颊成了晒得恰到好处的健康的颜色。听着无谓的笑话哧哧地笑,自然地依偎在邻座的天吾肩上。头发上总是插着支圆珠笔的高挑的大村护士,换了件淡蓝连衣裙,把头发披了下来。放下头发后,外表年轻了三四岁,声音也降了好几度。工作时的麻利与潇洒踪影全无,举手投足有些慵懒,似乎换了性情。只有戴金属框眼镜的田村护士,无论外表还是性格都没有特别的变化。

“今晚请邻居帮我看着孩子。”大村护士告诉天吾,“老公上夜班,不在家。不趁这种时候痛快地开开心怎么行!散心可是件大事。你也这么想吧,是不是,天吾君?”

她们如今称呼天吾,既不喊川奈先生,也不叫天吾先生,而是称他天吾君。周围的人们称呼他时,不知何故都自然地喊他“天吾君”。连补习学校的学生背地里也这么叫他。

“是呀。的确是。”天吾同意道。

“对我们来说,这么做很有必要。”田村护士喝着兑了水的三得利老牌威士忌,说,“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嘛。”

“脱掉制服,就是个普通女人。”安达护士说道。然后像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妙语,独自哧哧地笑。

“对了,天吾君,”大村护士说,“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你?”

“什么?”

“你有没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对对,这话很想问一问。”安达护士用大大的白牙咔嚓咔嚓地啃着大玉米,说。

“这事一言难尽。”天吾答道。

“一言难尽的故事,不是正好吗?”老于世故的田村护士说,“我们有的是时间,这种故事可是热烈欢迎哦。天吾君那一言难尽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开始了开始了。”安达护士说着轻轻拍手,哧哧地笑。

“也不是什么好玩的故事。”天吾说,“普普通通,没头没脑。”

“那么,你把结论告诉我们就行了。”大村护士说,“正在交往的人,是有还是没有?”

天吾无奈,只得说:“要说结论的话,现在好像没有在交往的人。”

“哦。”田村护士说着,哗啦哗啦地搅拌玻璃杯里的冰块,舔了舔指头,“这可不好啊。像天吾君这样年轻又健康的人,居然没有亲密交往的对象,太浪费了。”

“对身体也不利。”高个子的大村护士说,“单身一人积攒久了,脑袋会渐渐变糊涂哦。”

年轻的安达护士又哧哧地笑。“脑袋会变糊涂。”她说着,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可在前一阵子,还有过一个这样的对象。”天吾像辩解似的说。

“但就在前一阵子,那对象又没了,对不对?”田村护士用手指按着眼镜的鼻架,说。

天吾点点头。

“就是说,你被人甩了?”大村护士问。

“怎么说呢,”天吾歪了歪脑袋,“也许就是那么回事。大概是被人甩了。”

“我说啊,说不定那个人要比天吾君大好几岁,是不是?”田村护士眯着眼睛问。

“嗯,是的。”天吾说。她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瞧瞧,我说得对吧。”田村护士得意扬扬地对另外两个人说。她们点头称是。

“我跟她们俩说过。”田村护士对天吾说,“说天吾君肯定在和年龄比他大的女人交往。这种事情,女人凭气味就能觉察到。”

“哼哼。”安达护士说。

“而且还是有夫之妇。”大村护士用慵懒的声音指出,“不是吗?”

天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事到如今,撒谎也不是办法。

“坏蛋。”年轻的安达护士用手指咚咚地戳着天吾的大腿。

“比你大几岁?”

“十岁。”天吾答。

“呵呵。”田村护士笑道。

“是吗?天吾君享受了老练年长的有夫之妇充分的宠爱啊。”已为人母的大村护士说,“真好啊。我是不是也该加油呢?安慰安慰孤独温柔的天吾君?别瞧这副模样,我的身子还不错呢。”

她抓起天吾的手往自己的胸脯按去。另外两人慌忙制止了她。她们似乎觉得,即使是喝醉了多少胡闹一下,也不能逾越护士与患者家属的界限。也许是害怕让人看到。要知道这是个小镇,这类流言马上便会流传开来。大村护士的丈夫也许嫉妒心异常强烈。天吾不愿再卷入更多的麻烦。

“不过天吾君,你很了不起哦。”田村护士改变了话题,“大老远赶来,每天在父亲床边读好几个小时的书给他听……没几个人能做到啊。”

年轻的安达护士微微歪着脑袋说:“嗯,我觉得很了不起。这一点让我肃然起敬。”

“我们啊,整天在夸奖天吾君呢。”田村护士说。

天吾不由得红了脸。他待在这个小镇并不是为了照料父亲,而是为了再次看到微微发光的空气蛹和睡在里面的青豆。这是他滞留在这个小镇的唯一理由。照料昏迷不醒的父亲,说到底不过是名义而已。不过,这种事他不能如实相告。否则,他就得从“何谓空气蛹”开始解释才行。

“因为以前我没为他做过什么事。”天吾坐在窄小的木椅上,笨拙地缩着高大的身躯,像难以开口似的说。然而在护士们眼中,他的态度也成了谦虚的表现。

天吾很想说已经困了,一个人先走,却把握不好时机。他原本就不是一意孤行的性格。

“不过,”大村护士说,还假装咳嗽一声,“话说回来。为什么和那个大你十岁的有夫之妇分手了?你们相处得大概很好吧?要不就是被她丈夫发现了,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天吾答道,“有一天忽然断了联系,从此音信全无了。”

“嗯。”年轻的安达护士说,“她大概是厌烦天吾君了吧。”

已为人母的高挑的大村护士摇摇头,竖起一根食指,向着年轻护士说:“你啊,还是阅历太浅,完全不懂世事。一个有丈夫的四十岁女人,抓到了这么一个年轻健康滋味好的男孩子,缠绵一场,竟然会放开手,说什么‘多谢你了。谢谢盛情款待。那好,再见’。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反过来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