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牛河 搜集确凿的证据(第4/5页)

“这么说,青豆小姐在某种意义上是特殊的存在?”

“是特殊的存在。”教师承认道,“当然,责任不在孩子身上。假如要追究责任,那应该是支配人心的不宽容。”

女教师谈起了青豆。其他孩子大多无视青豆的存在,尽量把她当作不存在的人。她是另类,是宣扬古怪的原则、给大家带来麻烦的人。这是班里一致的看法。为此,青豆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稀薄,以保护自己。

“我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孩子们的团结超乎想象,而青豆同学也几乎把自己变成了幽灵一样的存在。如果是现在,可以委托专门的心理辅导员。可当时没有这种制度。我又太年轻,单是把一个班级照顾好就已经竭尽全力。也许我这么说听上去只是辩解。”

她的意思,牛河也能理解。小学教师的工作很繁重。孩子之间发生的事,在某种程度上只能听任孩子们自己解决。

“信仰的虔诚与不宽容,往往互为表里。这是我们力所不及的事。”牛河说。

“您说得对。”她答道,“不过,在不同的层面上,肯定还有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好几次打算找青豆同学谈谈,可她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一旦决定就会坚持到底。头脑非常聪明,理解力超群,学习积极性也高。但是她严格地管束与抑制自己,不让这些表现出来。不引人注目恐怕是她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如果把她放进普通的环境,大概也会成为出类拔萃的好学生。现在想起来,我仍然觉得非常遗憾。”

“您和她的父母谈过话吗?”

女教师点点头。“谈过好几次。她父母常常到学校抗议,声称宗教信仰受到了迫害。当时我请求他们协助,能不能将原则稍稍改变那么一点,好让青豆同学能略微融入班级?可是没有用处。对她父母来说,严格遵奉信仰的原则比什么都重要。对于他们来说,幸福就是能进入天堂乐园,而现世的生活不过是虚幻的假象。其实,这只是成人世界的诡辩,对正处于发育期的孩子来说,在班级里受到无视遭到排斥是多么痛苦,这会给心灵留下多么致命的创伤!遗憾的是我没能获得他们的理解。”

牛河告诉她,青豆在大学和公司里都是垒球部的核心选手,曾大显身手,如今是高级体育俱乐部出色的教练。准确地说是到不久前为止她曾大显身手,但不必如此严谨。

“那太好了。”老师说。她的面颊泛出淡淡的红色。“顺利地长大成人,生活自立,身体健康。听到这些,我也安心了。”

“不过,我想冒昧地请教一件事。”牛河浮出纯真的笑容,问道,“念小学时,川奈先生和青豆小姐在个人关系上,有没有可能比较密切?”

女教师交缠着两手的手指,思考片刻。“也许有这种可能。不过我没有当场看到过,也没听说这样的流言。只有一件事我敢肯定,很难想象那个班里有哪个孩子会和青豆关系密切,不管是谁。天吾君说不定向青豆同学伸出了援助之手,因为他是个心地善良责任感很强的孩子。但就算有过这种情况,青豆同学怕也不会轻易敞开心扉。就像紧贴在岩石上的牡蛎不会轻易张开壳一样。”

女教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补充道:“我实在遗憾只能这么说。但当时的我束手无策。刚才和您说过,那时我没有经验,又能力不足。”

“您的意思是说,假如川奈先生和青豆小姐关系亲密,一定会在班里引起很大反响,不会传不到您的耳朵里,是吗?”

女教师点点头。“不论哪一方,都存在不宽容。”

牛河道谢:“能亲聆教言,获益匪浅。”

“青豆同学的事情,不会给这次的资助金带来不利就好。”她担心地说,“班里发生这样的问题,责任完全在于我这个班主任。不能怪天吾君,也不能怪青豆同学。”

牛河摇摇头。“您无须担心。我不过是在查证作品背后的相关事实。您也知道,一旦牵涉宗教,问题总是比较复杂。川奈先生才华横溢,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名扬天下。”

听到这句话,女教师满意地笑了。小小的瞳孔中,某种东西反射着阳光,仿佛远山峰顶的冰川,晶莹闪烁。她是回忆起了少年时代的天吾,牛河暗想。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可是她一定感到就像发生在昨天。

在校门口等开往津田沼车站的巴士时,牛河想起了小学时代的老师们。他们会记得自己吗?就算还记得,回忆他时,老师们的瞳孔中也不会浮出亲切的光芒。

查明的情况,和牛河假设的大致相近。天吾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又很有威望。而青豆孤立无助,被全班同学无视。境遇相差太远,因此天吾和青豆几乎没有亲密交往的可能性。而且青豆在五年级时迁出市川市,转去了别的小学。两人的联系从此断绝。

要在小学时代的两人之间寻找同类项,就只有都得违心地顺从父母这一点。虽然一个是传教一个是收款,目的截然不同,但他们都被迫跟随父母奔波街头。在班上的处境完全不同,然而两人恐怕同样孤独,同样强烈地追求着什么。追求能无条件地接受自己、拥抱自己的什么。牛河可以想象他们的心情。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牛河自己怀有的心情。

好了,牛河想。他坐在从津田沼开往东京的快车上,抱着胳膊。好了,我接下去该怎么办呢?在天吾和青豆之间发现了几点联系。非常有趣的关联。遗憾的是,眼下这些还不能具体地证明什么。

我面前耸立着高大的石壁,上面有三扇门,必须从中选择一扇。每扇门上都挂着名牌,一个是“天吾”,一个是“青豆”,还有一个是“麻布老夫人”。青豆是名副其实地像轻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个脚印也没留下。而麻布的“柳宅”戒备森严,简直像银行的保险库。那边也是束手无策。如此一来,剩下的门就只有一扇了。

看来,接下去一段日子得紧盯天吾君了,牛河想。没有别的选择。真是排除法的绝妙标本啊。简直想做成漂亮的小册子发给路人。请注意了,先生们女士们,这就是所谓的排除法!

天生的好青年,天吾君。数学家兼小说家。柔道冠军兼小学女教师的爱徒。暂且只能以这个人物为突破口,来解开这一团乱麻。一团无以复加的乱麻。越是百般思考,越是百思不解。他觉得自己的脑浆仿佛是过了保质期的豆腐做成的。

天吾君自己又如何呢?他的眼睛是否看清了事物的全貌?不,只怕没有看清吧。在牛河看来,天吾是一错再错反复尝试,在兜来兜去地绕弯子。只怕他也对种种事情不知所措,在脑子里构建形形色色的假设。话虽如此,天吾毕竟是个天生的数学家,熟知如何收集一片片小块完成拼图。而且作为当事人,他手中肯定有比我多得多的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