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吾 不允许谈论它(第3/5页)

“但毕竟事关一个人的生死,总是不容易啊。”

天吾改换了话题:“您不是说稍等几天有话要告诉我吗?上次打电话时说的。好久以前了。”

“就是那件事。”小松说,“我想跟你见一面,好好谈谈。你有空吗?”

“如果事关重大,早一点比较好吧?”

“是啊,也许是早一点好。”

“今晚的话,我可以腾出时间来。”

“今晚就行。我也正好有时间。七点怎么样?”

“没问题。”天吾答道。

小松指定了他们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吧。天吾也去过几次。“这家店星期天也开门,而且星期天几乎没有客人,能安静地说话。”

“会很长吗?”

小松略一沉吟。“怎么说呢?是长是短,得说说看才知道。”

“行啊。随便您说多久,我奉陪到底。咱们可是坐在同一条船上呢,对不对?还是您坐上别的船啦?”

“没那种事。”小松少见地用诚实的口气说,“咱们现在还是坐在一条船上。总之,七点见。到时我再详细告诉你。”

天吾挂断电话后,坐在写字台前,打开文字处理机,把在千仓旅馆里用钢笔写在稿纸上的小说输进去。重读这些文章,便浮想起千仓小镇的风景来。疗养院的景物,三位护士的面容,摇曳着防风松林的海风,空中飞舞的雪白海鸥。天吾站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将外面凉爽的空气吸入胸中。

天吾 你是从猫城回来后读这封信 这是好事情

深绘里在信中这样写道。然而回来后这个房间却被别人监视着。不知是什么人藏在什么地方进行监视。说不定是在房间里装上了摄像头。天吾担心起来,把角角落落查了个遍。当然没发现摄像头也没发现窃听器。这毕竟是个又小又旧的房间,如果装上了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直到天色暗下来,天吾一直坐在桌前输入小说原稿。不是一字不改地照搬写好的文章,而是处处进行修改,比预想的费时间。停下手打开台灯时,天吾才想到今天乌鸦没有来过。听声音就能知道乌鸦来了,因为它会在玻璃窗上磨蹭大翅膀。托它的福,玻璃上到处粘着薄薄的油脂,像寻求解读的密码。

五点半,做了顿简单的晚饭吃下去。感觉不到食欲,但连午饭也没正经吃过,肚子里还是填进点东西比较好。他做了番茄裙带菜沙拉,吃了一片吐司。到了六点十五分,他在高领黑毛衣外面套上件橄榄绿灯芯绒上衣,走出房间。迈出公寓大门时再度停下环视四周。仍然没有发现惹人注目的东西。没有男人藏在电线杆后面,也没有可疑的汽车停在路边。甚至连乌鸦都没来。但天吾反倒不安起来。他觉得周围所有看似全无关系的东西,似乎都在暗中监视自己。手提购物篮经过的妇女,外出遛狗的沉默老人,就连肩背网球拍、看也不看这边便骑着自行车过去的高中生,说不定都是“先驱”派来的巧妙伪装的监视者。

这就是所谓的疑心生暗鬼吧,天吾想。必须提高警惕,但过于神经质也不好。天吾步履匆匆地走向车站,不时飞快地扭头看有没有盯梢者。如果有人盯梢,他大概不会看漏。他天生比别人视野开阔,视力也好。三次回头看过之后,他确信自己没有被跟踪。

差五分七点抵达和小松碰头的那家店。小松还没到,天吾好像是开门后的第一位客人。吧台上大大的花瓶里插满了鲜花,花茎切口的气味飘漾在四周。天吾坐在深处的雅座上,点了一杯生啤,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文库本来读。

七点十五分,小松来了。粗花呢上装配开司米薄毛衣,同样是开司米质地的围巾,羊毛裤子加绒面革皮鞋。一如平时的装扮。每一样都是上等货,品味高雅,而且旧得恰到好处。这些衣服穿在他身上,仿佛原本就是身体的组成部分。天吾从没见过小松穿着一看便知是新买来的衣物。也许他是穿着新买的衣服睡觉、在地板上打滚来着,或是在穿之前多次手洗过再阴干。然后在退色退到恰如其分时,再穿在身上在人前露面,还露出一副有生以来从不介意服饰的表情。总而言之,这身装扮让他一看就像个久经磨炼的资深编辑。不如说除了久经磨炼的资深编辑,他什么都不像。他在天吾对面坐下,同样点了生啤。

“你看上去好像没有变化啊。”小松说,“新小说写得顺利吗?”

“进展很慢,但在不断前进。”

“那太好啦。作家只有持之以恒地写作才能进步。就像毛毛虫永不休止地吃着叶子一样。我没说错吧?改写《空气蛹》对你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良好的影响,对不对?”

天吾点点头。“是啊。做了那件工作,我好像学到了一些关于小说的重要东西。看到了一些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这倒不是自吹自擂,这方面我可是了如指掌。天吾君你需要这样的契机。”

“不过,我也为此吃够了苦头。你知道的。”

小松将嘴巴弯成冬夜美丽的新月,笑了。那是难以读取深度的笑。

“人想获得宝贵的东西,就得支付相应的代价。这可是世界的规则哦。”

“也许是吧。但什么是宝贵的东西什么是代价,很难区分。因为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

“很多事的确都乱糟糟地搅在了一起,就像在串线的电话上交谈。你说得没错。”小松说着,皱起眉头,“对了,深绘里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现在嘛,我不知道。”天吾斟词酌句地答道。

现在嘛。”小松意味深长地说道。

天吾沉默不语。

“不过直到不久前,她还住在你家里。”小松说,“我是这样听说的。”

天吾点头道:“没错。她在我那里住了将近三个月。”

“三个月可不算短。”小松说,“但你对谁都没说起过。”

“因为她要我别告诉任何人,所以我对谁都没说,包括小松先生您。”

“但现在她不在你那里了。”

“没错。在我去千仓期间,她留下一封信,离开了我家。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小松取出香烟,叼在口中点燃火柴,眯起眼睛望着天吾。

“那之后深绘里回到戎野老师家了。那个二俣尾山上的家。”他说,“戎野老师和警方联系,撤销了搜索请求。告诉他们深绘里只是偶然出去走走,并没有遭到绑架。警察肯定找过她问了一通前因后果。为什么要隐藏起来?到哪里去了?干了些什么?毕竟是未成年人嘛。过几天报纸也许会有报道,失踪多日的少女新人作家安然现身之类。呃,就算登出来,篇幅也不会太大吧。又没有牵扯什么犯罪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