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的生平与创作(第3/8页)

卡尔维诺在分析自己的创作思想时,曾这样说过:“在我感到人类生命里注定是那样沉重的时刻里,我想我应该象珀尔修斯那样飞到另一个空间去。我不是说要逃遁到梦中和非理性中去。我说的是,我得改变我与现实接触的方式,以另一种目光,另一种逻辑,另一些认识和验证的方式来观察世界……”在《蛛巢小径》这部处女作中,当时年仅24岁的卡尔维诺,就是“以另一种目光,另一种逻辑,另一些认识和验证的方式来观察世界”并进行初步的尝试的。

这部小说具有明显的反法西斯的政治色彩,但作者不是简单地歌颂抵抗运动,他笔下的人物也不是人们心目中那些品德高尚的英雄形象,恰恰相反,主人公皮恩所在的、由德里托指挥的那个连队中的战士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人,譬如,随军厨师原来是个焊铁匠,战争和轰炸使他无处谋生,他参加游击队是为了能“有葡萄酒和鸡蛋,为了过没有人抓他们和听不到警报的安宁生活”。连队里有当过宪兵的,也有以偷窃德国军火为癖好的盗贼(后来他成了叛徒,被游击队秘密处死)。皮恩从监狱里出去遇见的那个库齐诺是为报复背叛自己的妻子才上山打游击的。总之,他们都不是有阶级觉悟的成熟的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社会的渣滓,有的当过歹徒,有的做过黑市买卖,有的曾沦落为流浪汉,但他们都是生活在那个时代中的活生生的构成整个社会的分子。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心灵带有创伤和隐痛的,他们参加抵抗运动的确并没有什么崇高的思想作指导,只是为了医治心灵的创伤而去打仗,而这种救赎人类(包括自己)的要求正构成了他们拿起武器与敌人作战的动力,使他们有一种起码的精神力量,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积极力量。

卡尔维诺以他自己对抵抗运动的独特的认识方式,从一种截然不同的角度和逻辑去揭示抵抗运动的实质含义。正象游击队政委基姆对司令员的一席谈话中所说:“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打仗呢?因为他们没有祖国。既没有真实的祖国,也没有臆造出来的祖国。但他们有勇气,因为他们身上有一股子怒气。他们的生存受到触犯和伤害,他们在生活的道路上看不到光明,他们的家又黑又脏,他们之中有人从小就学坏,满嘴脏话。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只要走错一步或心血来潮,一气之下就会站在法西斯那一边去,并以同样的疯狂,怀着同样的仇恨去开枪扫射。对他们来说,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他们那边都没有什么两样。”

作者亲身参加过利古里亚地区的抵抗运动。他在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是人们所熟悉的,也是令人感到亲切的。在战争年代中,卡尔维诺曾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出生入死,他曾与战友共同分享过盛在一个饭盒中的栗子。当时,他曾为他们的命运而感到痛苦,也赞赏他们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精神和毫不利己的处世态度。可是,作者在小说中却给他们抹上了古怪可笑的色彩,画出了令人悱侧而又令人恐怖的脸谱,还赋予他们明暗交替的性格和各种恶习。主人公皮恩满脸雀斑,整天哼唱淫秽的黄色小调;厨师曼奇尼纹身;连队政委身上长满虱子;连长因与厨师的妻子调情而受处分后,竟然在激烈的战斗时刻与那女人躲在杜鹃花丛中做爱。这些都是“非英雄人物”,甚至是“反面人物”,即“扭曲”了的人物。卡尔维诺正是透过表现主义的镜头捕捉并反映出“反面”人物的真实形象,正是从这种“反面”的角度寻觅到独特的节奏和脉络,渲染了一种既反映历史现实而又超越历史现实的创作意境。

著名作家帕维塞(1908—1950)在1947年介绍这本小说时曾这样说:“笔下生辉的卡尔维诺,在此书创作中表现得象松鼠一样的机敏,他善于把游击队员的生活写成象在森林里发生的童话故事一般,是那样的五彩缤纷,那样的引人人胜,那样的‘非同寻常’。”

故事发生在意大利西部利古里亚海沿岸的圣莱莫,那里终年长满棕榈,到处是别墅、旅馆和赌场,古城的小巷,山涧的潺潺流水,葡萄园和橄榄园四周的古老墙垣,山间盘旋而上通往松林的小径,满山遍野的栗子树,还有阿尔卑斯山脚下蜿蜒曲折的山谷,这些对自幼生长在这里的卡尔维诺来说就很熟悉和感到亲切的自然景色,在作者的笔下显得那么浪漫和非同一般,使其故乡的山山水水既带有童话般的色彩,又蕴含着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战争期间,在那长满栗子的树林中,携带各种武器的人们相互追踪和躲藏;那开满杜鹃花的田野也变成了危机四伏的陷井,人们经过那儿时,成串的子弹在头上嗖嗖飞过……

作品以丰富的想象力把人物的感情与自然景色融为一体,把主人公皮恩对外部现实世界的感受寄寓在一种童话般的幻想之中,表现了作者对美好的社会的向往。这一特点充分体现在皮恩受命去埋葬那只被厨师活活弄死的小鹰的那段描写当中:“死鹰在他的脚边。起风了,空中飞过云彩,大片大片的乌云在他头顶上飞过。皮恩给鹰挖了一个坑。鸟跟人不一样,挖个小坑就行。皮恩手里拿着那只死鹰,见它闭着眼睛,翻着白眼皮,跟人死的时候一样。皮恩掀开鹰的眼皮,下面是圆圆的黄眼睛。他真想把死鹰扔进空荡的山谷中,看着它张开翅膀飞起来,在他头上盘旋而过,然后朝远处飞去。而他,就象有仙女的童话故事中一样,跟在它后面追,越过山冈和平原,到一个人人都那么善良可亲的富有魅力的国度里去。

作品正是通过一个贫穷的孩子皮恩的奇遇和具有神奇色彩的童话般的魅力,反映了战后生活在充满危机的资产阶级社会里的人的孤寂,表达了作者对必将产生的一个新的社会的信心。而寓意深刻并富有象征意义的结尾,则体现了卡尔维诺“非同寻常”的、别具一格的表现力:

“库齐诺重又把机枪扛在肩上,把手枪还给了皮恩。现在他们行走在乡间,皮恩把手放在库齐诺那只象面包一样又柔软又暖和的大手中。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盘旋飞舞在篱笆四周的萤火虫……”

2、《短篇小说》(1960)

卡尔维诺于1960年把他发表的短篇小说结集出版,共分四卷,标题分别为《艰辛的田园生活》,《困惑的回忆》,《惶惑的爱情》和《困苦的生活》。这部短篇小说汇编集中反映了卡尔维诺多向性的创作成果和独特的创作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