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叫伊凡的人(第2/2页)

“伙计,”我大声说,“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都不为过,”伊凡·阿金菲耶夫一边拿吃食,一边回答说,“他在我面前装病都已经三天三夜了……”

这时,第一辆大车上的科罗特科夫,我在三十一团时就认识他了,接过碴儿把助祭的事从头至尾讲给我听。伊凡·阿金菲耶夫竖起耳朵一句不落地听着,后来他从鞍子下拿出一条烤牛腿。牛腿用粗麻布袋子包着,粘着干草屑。

助祭打赶车的位子上爬到我们跟前,用小刀割下已经发绿的腿肉,分给所有的人一人一块。吃完早饭,伊凡·阿金菲耶夫把牛腿放进袋子扎好,塞到干草里边。

“伊凡,”他对伊凡·阿格夫说,“来驱魔吧。反正得歇会儿,马累坏了……”

他打兜里掏出一小瓶药水和塔尔诺夫斯基注射器,递给助祭。他俩爬下大车,往野地里走了二十来步路。

“护士小姐,”第一辆大车上的科罗特科夫喊道,“眼睛往别处看,看得越远越好,要不然伊凡·阿金菲耶夫那件宝贝会把你眼睛看花的。”

“我用刀把你们全阉了。”那女人嘀咕了一句,转过身去。

这时伊凡·阿金菲耶夫撩起了衬衫。助祭跪到他面前开始注射。注射完后,他用一块布片擦了擦针头,还对着亮光看了看。伊凡·阿金菲耶夫提起裤子,找准一个机会,走到助祭背后,贴着他耳朵又开了一枪。

“谢谢啦,伊凡。”他一边说,一边束好裤子。

助祭把药瓶放在草地上,站起身来。他细软的头发全竖了起来。

“高等法院会审判我的,”他瓮声瓮气地说,“伊凡,你就别捉弄我了……”

“如今的世道人人都是法官,”第二辆车的车夫接着说,他像个机敏的驼子,“判个人死刑,小菜一碟……”

“那就更好了,”伊凡·阿格夫挺起了胸脯,“伊凡,毙了我吧……”

“助祭,别胡闹,”我的旧相识科罗特科夫走到他跟前,“你要明白,你碰到了一个多么好的人。换了别人,早把你像只鸭子似的宰了,让你连嘎嘎叫一声都来不及,而他这样做,是在弄清你的真相,是在教育你,让你还俗……”

“那就更好了,”助祭固执地重复说,“伊凡,毙了我吧……”

“混蛋,你自己毙自己吧,”伊凡·阿金菲耶夫回答说,气得脸色煞白,连咬音都不准了,“你自己给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掉……”

他挥舞双手,扯下自己的衣领,倒在地上,癫痫病发作了。

“唉,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他发狂地喊道,把沙土撒在自己脸上。“嚄,你是我苦命的心肝宝贝,你是我的苏维埃政权……”

“伊凡,”科罗特科夫走到他跟前,满怀温情地把手放到他肩上,“别打战了,亲爱的朋友,别难过了。该上路了,伊凡……”

科罗特科夫吸了满满一口水,喷到伊凡·阿金菲耶夫脸上,然后,把他搀扶到大车上。助祭重又坐到赶车人的位子上,我们继续赶路。

我们距维尔巴镇已不到两俄里。那天早晨在这个小镇上聚集了数不清的大车。有三师人马:第十一师、第十四师和第四师,来到这个小镇。犹太人穿着坎肩,耸起肩膀,站在自家门口,活像一只只拔光了毛的家禽。哥萨克们在各家各户进进出出,收集毛巾,吃着还没熟的李子。伊凡·阿金菲耶夫刚一到达那里,便一头钻进干草堆呼呼大睡。我从他大车上抱了条被子,想找个阴凉的地方睡觉。可是道路两旁的野地里全是粪便。一个戴铜边眼镜和蒂罗尔帽子、蓄络腮胡子的庄稼人,正在一旁看报,他捕捉到我的目光后,说:

“说起来是人,可随地便溺,连胡狼都不如。连土地都替他们害臊……”

说罢,他掉过头去,继续戴着那副大眼镜看报。

这时我向左边的小树林走去,看到助祭正朝我走近来。

“老乡,你上哪儿去产仔?”第一辆大车上的科罗特科夫冲他喊道。

“解手去,”助祭嘀咕说,抓起我一只手来吻了一下。“您是个正人君子,”他朝我挤眉弄眼地小声说,浑身打战,大口吸着气。“请您抽空给卡西莫夫城写封信,让我妻子为我哭丧吧……”

“助祭神甫,您究竟是不是聋子?”我开门见山地大声问他。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做出没听清楚的样子。

“阿格夫,您究竟是不是聋子?”

“没错,是聋子,”他急忙说,“路上这三天我的听觉一直很好,可是阿金菲耶夫同志开枪把我的听觉损坏了,他们,阿金菲耶夫同志应当在罗夫诺把我交出去,不过我认为,他们未必会把我交出去……”

助祭跪了下来,在大车之间匍匐前行,头上披散着教士式的头发。后来他爬了起来,从缰绳间钻出来,走到科罗特科夫跟前。那人给了他一撮烟丝,他们各卷了支烟,互相点上抽了起来。

“还是坐在这儿稳妥些。”科罗特科夫说,在自己身边腾出了块地方。

助祭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两人都默不作声。

后来伊凡·阿金菲耶夫醒了。他从麻布袋里取出牛腿,用刀子割开发绿了的肉,分给所有的人一人一块。我一看到这条腐烂的牛腿,就感到浑身发软,就感到绝望,我把那块肉还给了他。

“伙计们,再见了,”我说,“祝你们好运……”

“再见。”科罗特科夫回答说。

我从大车上取下马鞍走了,离开时,听到伊凡·阿金菲耶夫在没完没了地嘟囔。

“伊凡,”他对助祭说,“你呀,伊凡,你倒了大霉。按说,你听到我的名字该吓得屁滚尿流,可你却坐到了我的大车上。要是你还能活下去,千万别闯到我枪口上来,所以我现在要折磨你,伊凡,一定要折磨你……”


  1. [66]谢·谢·加米涅夫(1881-1936),苏军将领,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四年间任共和国武装力量总司令。​
  2. [67]共济会是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团体,虽非宗教组织,却带有许多宗教色彩。会员必须是相信上帝的存在并坚信灵魂不灭说的成年男子。​
  3. [68]塔尔诺夫斯基(1837-1906),俄国性病学家,欧洲第一个俄国梅毒病学及皮肤病学学会的创始人。著有梅毒的临床及病理、性病的治疗等方面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