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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关于玛丽的事情你还不知道。我童年时期自己想象出来的朋友并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只小黑猩猩。

当然,我的姐姐费恩也是。

可能有些人早就想到了。其他人可能会气我太做作,隐瞒了这么久费恩的真实身份。

我得为我自己辩护一下,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人生中的前十八年都是在我和一只黑猩猩一起长大的这个事实中度过的。为了忘记这件事,我穿越了大半个国家。所以我绝对不会一开始就对别人提起这件事。

但更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让你看清楚事情的真相。现在我告诉你费恩是一只黑猩猩,你就不把她当成我的姐姐了。你现在肯定在想我们是把费恩当成宠物来爱的。费恩离开以后,唐娜外婆告诉洛厄尔和我,当初我们的狗塔玛拉·普雷斯去世的时候,妈妈就跟现在一样痛苦。外婆是在暗示我们费恩只是家里的宠物。洛厄尔跟爸爸说了,我们都很生气,所以唐娜外婆只好闭嘴不说了。

费恩不是家里的小狗。她是洛厄尔的小妹妹,他的影子,他忠诚的伙伴。爸爸妈妈承诺把费恩当亲生女儿来爱,多年来我都问自己他们到底有没有遵守这个承诺。我开始留意爸爸妈妈给我讲的故事,不久之后就开始回想他们曾经讲过的故事,想看看故事里面的父母是怎么爱自己的女儿的。我既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也是费恩的妹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仅关系到费恩。

书上写了被溺爱的女儿、受压迫的女儿、大声说话的女儿,以及被父母要求安静的女儿。我还在书里发现了被关在塔中的女儿,她们被当成奴隶,遭人毒打;父母挚爱的女儿被送去给可怕的怪兽做家务。大多数情况下,女儿被父母送走后就成了孤儿,像简·爱和安妮·雪莉。但也有例外,格雷特和哥哥被扔在了森林中。黛西·提勒曼和兄弟姐妹被丢在了商场的停车场里。萨拉·克鲁的爸爸很喜欢她,可还是让她一个人在学校生活。总之,可能性很多,而费恩的命运也跟这些故事很像。

还记得我一开始提到的那个古老的童话故事吗——两姐妹一个口吐宝石和花,一个口吐蛇和癞蛤蟆?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姐姐被扔到森林中,最后死在了那里,痛苦而孤独。她的亲生母亲把她抛弃了。这是妈妈给我们讲的,结局太悲惨,我宁愿从来没听过。所以早在费恩被送走之前很久,我就让妈妈再也不要给我们讲这个故事了。

但也许故事的结局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因为当时我很伤心,很警觉。也有可能是费恩走了之后,我按照我的感觉调整了我的记忆。人们会这样做。人们总是这么做。

费恩消失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孤独。我们两个就是双胞胎,她是哈哈镜里面的我,是另一个旋风一样的我。当然,很有必要提一点,我对她也是同样重要的。我跟洛厄尔一样,把她当亲姐妹来爱。但我只有她一个姐姐,所以我不确定我对她的感觉是不是爱姐姐的感觉,这是一个没有对照组的实验。可是第一次读《小妇人》时,我觉得我爱费恩就像乔爱艾米一样,但并没有乔爱贝丝那么多。

当时我们并不是唯一一个试图把黑猩猩宝宝当人类宝宝来养的家庭。俄克拉荷马州诺曼市各超市的走廊通道里有很多这样的家庭,在那里,威廉·莱蒙博士把黑猩猩当处方药一样开给他的研究生和病人。

我们甚至不是唯一一个把黑猩猩宝宝和人类宝宝一起养的家庭。但我们是继20世纪30年代的凯格洛之后,唯一把黑猩猩和人类当成双胞胎来养的家庭。在20世纪70年代,大多数养黑猩猩的家庭里人类孩子已经很大了,就不是实验的一部分了。

而我和费恩基本上是被爸爸妈妈用同样的方式养大的。我确定我是这个国家里唯一一个要拒绝所有生日派对邀请的黑猩猩妹妹。尽管这是因为爸爸要防止我染上感冒,把病菌带回来,小黑猩猩对呼吸道传染病的抵抗力很差。在我人生的第一个五年里,我们只参加过一次生日派对,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不过洛厄尔告诉我那场派对上有彩饰陶罐、棒球帽和各种飞来飞去的糖果,但却发生了一场悲剧:费恩咬了寿星伯蒂·卡宾斯的腿。很显然费恩闯了大祸。

当然我也在想,其他养黑猩猩的家庭可能跟我们不一样。费恩对别人对她的冷落很敏感,一旦感觉到,就会吃醋并且发火。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会让黑猩猩很痛苦。

我最开始的记忆大多是触觉的记忆而不是图像的记忆:我躺在费恩身上,脸颊轻轻贴着她的皮毛。她刚洗了个泡泡浴,身上有草莓香皂的味道,下巴稀疏的绒毛上仍然挂着几滴水珠。

我看着她的手和她黑色的指甲,她的手指一伸一缩。当时我们肯定都很小。她的手掌是粉红色的,非常柔软,还有婴儿手掌的皱纹。她递给我一个大大的金色葡萄干。

我们面前摆着一盘葡萄干,我觉得这肯定是费恩的,不是我的。这是费恩在我们的游戏中赢来的。但没关系,因为费恩会分给我吃,一个给她,一个给我,一个给她,一个给我。我对这段记忆的感觉就是非常开心,非常满足。

接着就是之后的记忆。我们在爸爸的书房里玩“一样不一样”的游戏。费恩玩的版本是给她看两样东西,比如两个苹果或一个苹果一个网球。费恩会拿两张扑克牌,一张红色的,一张蓝色的。如果她觉得这两样东西是一样的,就给爸爸的研究生雪莉红色的扑克牌,而蓝色的表示不一样。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弄明白她是不是真的理解这个游戏。

而这个游戏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我会跟艾米一起玩游戏,艾米给我列出四样东西,然后问我哪一样不合适。有些时候这些题目很狡猾。题目从小猪、小鸭子、马和熊宝宝变成了猪、鸭子、马和熊。我很喜爱这个游戏,尤其是爸爸说过它没有正误之分,就是为了看看我的思考过程。所以我玩的是一个永远不会输的游戏,在玩的过程中我还可以告诉所有人我脑子中所有的想法。

我自己做出选择,同时也跟艾米讲我对鸭子、马和其他一些动物的认识,还有跟这些动物相处的经历。我跟她讲,要是你给鸭子喂面包,大的鸭子会把所有的面包都吃掉,不给小鸭子留,这是不是不公平?这样不好,分享才好。

我跟她讲有一次因为我带的面包不够,鸭子追在我后面跑。我说费恩就不拿她的面包喂鸭子,她都是自己吃。事实上费恩有时候自己吃,有时候也会喂鸭子。但艾米并不纠正我,我就底气十足地这么说了。我说,费恩不喜欢分享。直接把费恩跟我分享这件事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