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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斯通纳在收拾屋子,当屋子逐渐变得有模有样时,他意识到,很多年来,自己并不知道,他有过一份憧憬,一直锁在内心某个地方的憧憬,就像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这个憧憬表面上是一个地方,其实就是他自己。所以,当他在打造书房的时候,他打算定义的是他自己。当他为做书架打磨这些旧木板的时候,当他看着表面的粗糙消失,灰色的风雨侵蚀消失,露出基本的木质,最终露出花纹和质地华丽的纯粹时,他逐渐打造成形的是他自己,他要置于某种有序状态的是他自己,他想创造某种可能性的是他自己。

因此,虽然不断定期出现借债和窘迫的压力,随后那几年仍然很开心,而且他依然过着很像年轻时读研究生和刚结婚时梦想可能会过的那种生活。伊迪丝并没有像他曾经希望的那样在自己的生活中占据多么大的份额。其实,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一种漫长的休战期,仿佛陷入一场僵局。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分开过的,伊迪丝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可又很少来客人。不扫除,不抹灰尘,不用清洗或者擦东西的时候,她就待在自己的屋里,好像这样就很心满意足。她从来不进斯通纳的书房,好像在她眼中就不存在。

斯通纳还在照顾女儿上倾注了大量精力,下午的时候,他从大学回到家里,就从楼上的卧室抱起格蕾斯,他已经把卧室改成婴儿房。他工作的时候就让格蕾斯在自己的书房里玩。在地板上安安静静又心满意足地玩着,自己一个人待着很满意。斯通纳不时地跟她说说话,她有时带着严肃又迟钝的欢乐表情看着他。

有时斯通纳会请学生过来讨论和闲聊。他在一个小小的电热炉上给他们煮茶,这个电热炉就放在他书桌旁边,当学生们别扭地坐在椅子上,评论着他的藏书,恭维女儿多美时,他会流露出不安的柔情。他很歉意妻子不在身边,解释说她生病了,直到最后发现他反复道歉是强调她不在场,而不是解释原因,他不再多说话,希望沉默是解释而不是打圆场。

除了伊迪丝不在,他的生活差不多就是自己想要的样子。不备课或者批改作业、读论文的时候,他就研究、写作。他希望抓紧时间给自己创造出学者与教师兼具的声名。他对第一本书的期望既审慎又保守,这些期望是很合理的。有个评论家称之为“平淡无奇”,另一个人又说是“才华横溢的研究”。起先,他对这本书很得意,经常拿在手里抚弄着朴素的封皮,逐页翻弄着。它好像很娇贵,有生命似的,就像个孩子。他反复阅读印刷出来的文字,微微有些惊讶它既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很快他就懒得看了,但他每当想起它,想起它的作者时,对自己的鲁莽以及本来应承担的责任无不带着惊奇和不信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