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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但是你应该做出判断。

如果她真的爱我,她不可能让我走。

如果她真的爱你,她会继续欺骗你吗?

她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她自己说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她的理由是什么?

我们的社会地位不同。

这理由很高尚。

再说欧内斯蒂娜,我已经对她做了庄严的承诺。

你已经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我会加以修补。

用爱修补?还是用罪修补?

这没有什么关系。誓约是神圣的。

如果这没有关系,誓约就不可能是神圣的了。

我的责任是一清二楚的。

查尔斯,查尔斯,我在最残忍的眼睛里曾看见过这种想法。责任只不过是一只盆,你往里面放什么都行,从最大的罪恶到最大的善行。

她要我走。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轻蔑。

需要我告诉你那个对你表示轻蔑的人现在在干什么吗?她在痛哭。

我不能回去了。

你认为水能洗去你沾上的血迹吗?

我不能回去。

你有必要在安德山崖与她再次见面吗?今晚你有必要在埃克塞特过夜吗?你有必要到她的房间里去吗?你有必要让她把手放在你的手上吗?你有——

这些我全都承认!我有罪。但我是落入她的圈套。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又离开她了呢?

查尔斯没有回答。他又坐在了长椅子上。他狠劲地把两只手的手指拧在一起,拧到指关节发白,仿佛要把指关节拧碎,双目对着黑暗怒视。但是那个声音不让他安生。

我的朋友,她爱你,但是有一样东西她也许更加珍惜。你不理解的是,因为她真心爱你,所以她必须把她更加珍惜的东西给了你。我现在就告诉你她为什么哭泣: 因为你缺乏把她的礼物归还给她的勇气。

她有什么权利让我痛苦?

你有什么权利出生?呼吸?致富?

我只是尽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义务——

把事情都交给弗里曼先生处置?

这种指责很卑劣。

还要把事情让我来处置?这就是你对我表示的敬意吗?用头把这些钉子钉穿我的手掌?

允我直言——欧内斯蒂娜也有手掌。

那我们就拿她的一只手掌来仔细看一看吧。我看不出她会幸福。她知道自己没有得到真爱。她在受骗,不止一次,而是反复在受骗,在婚姻的每一天中都在受骗。

查尔斯把手臂放在面前的祷文架上,把头埋进双臂。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被卷进迟疑不决的急流之中: 这急流几乎是可以感知的,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正在把他推向它选择的,而不是他选择的,未来。

我可怜的查尔斯,你不妨扪心自问——检查一下你的想法,当你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难道不就是要对你自己证明,你还没有成为自己的未来的囚徒吗?但是,逃脱并不能一蹴而就,我的朋友。这就好比你从这里迈一小步到不了耶路撒冷一样。每天,查尔斯,每小时,都必须不断努力。每一分钟,钉子都等待着要钉进手掌。你知道你的选择。你待在监牢里,即你们的时代称之为责任、荣誉、自尊的那个监牢,你觉得既惬意又安全。或者你选择自由而被钉在十字架上,伴随你的唯有石头、荆棘、背弃、沉默的城镇以及它们的憎恨。

我很懦弱。

但是我为你的懦弱感到羞愧。

我的力量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好处呢?

没有回答。但是有什么东西让查尔斯从长椅上站起来,朝着圣坛屏走过去。透过它的一个木窗,他把目光投向圣坛上方的十字架。稍经犹豫之后,他穿过中门,经过唱诗班座位,步上通向圣坛桌的台阶。教堂另一端有微弱的光线透过来。他勉强能分辨出基督的面貌,但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移情现象。他看到被钉在那儿的是他自己……但是,很肯定,没有一点儿耶稣的崇高气质和博爱精神,只是被钉在那儿。

但又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是被钉在别的什么东西上面。他有时候想到萨拉,于是他便仿佛看见自己被钉在她的身上,但是他在思想上并没有这种既是宗教的又是真实的亵渎神明的念头。确切一点说,她仿佛在他身旁,两人一起在那儿,似乎是在等待举行婚礼仪式,然而又另有打算。他一时没有想清楚那是什么打算,接着,他明白了。

摆脱十字架!

查尔斯突然产生顿悟,看出了基督教的正确目标: 不是要颂扬这一野蛮形象,也不是因这样做可以得到某种实惠——赎罪,而把它挂在高处,而是要实现一个新的世界,在那新的世界里,被吊着的那个人可以被放下来,在他脸上再也看不到痛苦的龇牙咧嘴,而是胜利的安宁微笑。这胜利是靠活着的人奋斗得来的,他们也就能享受胜利的果实。

他站在那里,仿佛看透了当时的整个时代,那个时代的喧嚣的生活、严酷的现实和僵硬的社会习俗、被压抑的感情和浅薄的幽默、谨慎的科学和不谨慎的宗教、腐败的政治和不可改变的等级制度,都是他想实现他全部最深刻愿望的隐蔽着的大敌。欺骗他的就是这些东西。这个时代完全没有爱和自由可言……也没有思想,没有目的,没有恶意,因为欺骗就是它的本性。它不是人,而是一架机器。这就是不断缠绕着他的恶毒的包围圈,带给他失败、软弱、痼疾、致命的缺陷,使他落到目前这步田地: 优柔寡断而脱离现实,沉湎于梦想而缺少人性,沉默不语,贪小惠而不采取行动。简直就是化石!

虽然他还活着,但他仿佛已经死了。

那情况就像走到无底深渊的边缘。

还有一个情况: 从他进入教堂开始,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且不只是这一次,而是每次进入空教堂都会有一种预感,即他不是独自一人,背后还站着许多别的会众。他回过头来对着中殿望去。

四下里静悄悄,长椅上空无一人。

查尔斯心里想: 如果他们真的死了,如果不存在死后灵魂的生活,我何必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他们不会知道,也无从判断。

于是他实现了巨大的飞跃: 他们不知道,他们无从判断。

一直不断地搅扰着他的时代,给它造成了严重损坏的东西正是此时他所抛弃的东西。丁尼生的《悼念》诗第五十首把这一情况描绘得清清楚楚。请听: 

难道我们真的希望死者

依然亲近在我们身旁?

我们没有卑怯要隐藏?

没有内心惧怕的邪恶?

我曾经追求他的夸奖,

甚至敬重他的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