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过是物理性反射罢了(第2/3页)

“大概。此外也没有我能做的。”

“但愿顺利。”

“谢谢!”我再次道谢。而后忽有所觉,追加似的问道:“没有什么我应该记住的事?”

“你应该记住的事?”

“就是说,怎么说好呢,就是类似行家建议的东西。”

他略一沉吟,然后说道:“你像是理解事物比一般人花时间的那一类型。不过以长远眼光看,时间大约在你那边。”

好像“滚石乐队”老歌的歌名,我想。

他继续下文:“还有一点,在我看来,你具有画肖像画的特殊才能——一种径直踏入对象的核心捕捉其中存在物的直觉性才能。那是别人不怎么具备的。拥有那样的才能而弃置不用,我深感惋惜。”

“问题是继续画肖像画,眼下不是我想做的事。”

“那我也很清楚。不过,那一才能迟早应该帮你一把的。但愿顺利!”

但愿顺利,我也同感,但愿时间在我这边。

最初一天是房主之子雨田政彦驾驶沃尔沃把我送到小田原房子来的。“要是可心,今天直接住下就是。”

车在小田原厚木道路快到终点那里下行,沿着农用路般狭窄的柏油路往山上开去。道路两侧有农田,种菜的塑料大棚栉比鳞次。梅树林处处可见。这时间里,人家几乎看不到了,信号灯也全都消失。最后出现的是弯弯曲曲的陡峭坡路,换低挡执拗地爬行之间,路的尽头闪出一座房门。仅仅竖着两根蛮气派的立柱,没有门扇,围墙也没有。看上去似乎本来是以带门带围墙的构想着手建造的,而后来改变了主意。也许中途察觉没必要带那玩意儿。门柱中的一根像挂招牌一样挂一块漂亮的“雨田”名牌。前面现出的小型房子是一座西洋风格别墅,褪色的砖砌烟囱从石棉水泥瓦屋顶探出。平房,但房顶意外之高。因是著名日本画画家的住宅,我理所当然想像为传统日本风格的建筑。

车停进门厅前宽大的停车廊。一开门,几只松鸦样的黑鸟发出尖锐的叫声从近旁树枝腾空而起。看样子它们为我们的入侵心生不快。房子大体由杂木林环绕着,唯独西侧面对山谷,视野开阔。

“如何,绝对一无所有的地方吧?”雨田说。

我站在那里四下环顾。地方确乎一无所有。心中感叹居然把房子建在这么凄凉的地方!想必格外讨厌与人交往的吧。

“你在这房子长大的?”我问。

“哪里,我本身没在这住多久,时不时来住住罢了。或者暑假兼避暑来玩一玩。也是因为要上学,我和母亲一起住在目白那个家。父亲不工作时来东京和我们一同生活。然后又回到这里一个人做事。我独立了,十年前母亲去世之后,他就一直独自闷在这里不动,几乎像出家人似的。”

一位家住附近的中年妇女受托管理无人住时的房子,她来做了几项实质性说明——厨房设备的使用方法啦,液化石油气和煤油如何订购啦,各种工具的存放位置啦,倒垃圾的场所和星期几倒啦等等。看来画家过的是相当简单的独居生活,所用器械数量很少。因而,必须听人讲授的事项基本没有。她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随时打电话给她(归终一次也没打过)。

“有谁住在这里实在太好了。老也没人住,房子就荒废了,毕竟没人用心照料。况且,知道没有人住,野猪和猴子就会跑来。”

“野猪和猴子要一晃一晃出现的,这一带。”雨田说。

“野猪要当心才好!”那位妇女说,“为了找竹笋吃,春天常在这附近出没。尤其养小野猪的母野猪心焦意躁,很危险。另外金环胡蜂也够危险的。有人都给蜇死了。金环胡蜂有时在梅树林筑巢。”

带有开放式火炉的较为宽敞的客厅是房子的中心。客厅西南侧有带顶的宽大阳台,北侧有正方形画室。画家在画室画画。客厅东侧有连着小餐厅的厨房,有浴室。还有舒展的主卧室和较之稍微窄些的客用卧室。客用卧室放一张写字台。看情形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无数旧书在书架上挤得满满的。画家似乎把这里作为书房使用来着。房屋虽旧,但很整洁,住起来大约感觉不错。不可思议的是(或者未必不可思议),墙上一幅画也没挂。大凡墙壁都赤裸裸索然无味。

如雨田政彦所说,家具、电器、餐具、卧具等生活必需品大体一应俱全。“带一个身子来即可”,一点不错。烧火炉用的薪柴也绰绰有余地堆在仓房檐下。房子里没有电视(据说雨田的父亲憎恶电视)。客厅有足够气派的音响装置。音箱是天朗(Tannoy)巨大的“签名旗舰”(1) 系列,放大器是马兰士(Marantz)原装真空管。以及高清晰度唱片的收藏。一眼看去,多是歌剧唱片收纳盒。

“这里没有CD播放机。”雨田说,“毕竟是绝对讨厌新玩意儿的人啊!只信赖古来就有的东西。自不消说,上网环境什么的更是踪影皆无。如果需要,只能下到镇上使用网咖。”

我想没什么必要非上网不可,我说。

“要是想了解人世动态,只好用厨房壁橱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听新闻。因是山中,电波接收相当糟糕,顶多能勉强收听NHK静冈电台。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好吧!”

“对世上的事没多大兴致。”

“那就好。和我老爸能谈得来。”

“令尊是歌剧迷?”我问雨田。

“啊,父亲虽是画日本画的,但总是听着歌剧作画。在维也纳留学时,好像一个劲儿跑歌剧院来着。你听歌剧?”

“一点点。”

“我死活不成。歌剧那玩意儿拖拖拉拉除了无聊没别的。这里旧唱片堆积如山,随便你怎么听好了。父亲已经用不着了,你肯听,他肯定欢喜。”

“用不着了?”

“认知障碍症进行中。即便歌剧和平底锅的区别,现在也分不出来了。”

“维也纳?令尊在维也纳学的日本画?”

“不不,再怎么着,也没有哪个好事者跑去维也纳学日本画。父亲本来是学油画的,所以才去维也纳留学。当时画非常新潮的油画来着。不料回到日本没过多久,突然转向日本画。啊,倒也是世上时不时有的情形——通过出国而开始认识到民族同一性什么的。”

“而且成功了。”

雨田微微耸了耸肩。“那是从社会角度看。可是在孩子眼里,不过是个板着面孔的老头子罢了。脑袋里只有绘画,我行我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倒是看不出来了。”

“现在多大年纪?”

“九十二岁。年轻时听说相当风流来着,详情自是不知……”

我向他致谢:“这个那个谢谢了,添麻烦了,这回可是帮了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