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们拨开又高又密的绿草(第3/3页)

“迷你库柏现在由‘宝马’制作,捷豹怕也给印度企业收购了吧?准确说来,哪一种我觉得都不能称为英国车。”

“他开的是老款迷你库柏。再说,就算捷豹给哪里的企业收购了,说到底也是英国车嘛!”

“此外还明白了什么?”

“他家几乎无人出入。免色君似乎是个相当爱好孤独的人。喜欢独处,听好多古典音乐,看好多书。独身又有钱,却好像几乎不领女性进门。看上去过着十分节俭整洁的生活。没准是同性恋者。不过也有几个大约不是的证据。”

“你肯定哪里有丰富的信息源,是吧?”

“眼下没有了。稍往前一些有个像是女佣的人每星期去他家做几次家务。那个人去垃圾站倒垃圾或者去附近超市购物时,那里会有住在附近的太太,自然相互说话。”

“原来是这样。”我说,“于是野道通讯形成了。”

“是那么回事。据那个人介绍,免色君家里好像有个‘不开之厅’。主人指示她不许进入,非常严厉地。”

“有点儿像《蓝胡子公爵的城堡》(2) 。”

“是像。常言说哪家的壁橱里都有一两具骷髅,不是?”

给她如此一说,我脑海浮现出悄悄藏在阁楼里的《刺杀骑士团长》那幅画。没准那也类似壁橱中的骷髅。

她说:“那个谜团房间里有什么,到最后她也没弄明白——她来时门总是上着锁。反正那个女佣已经不来他家了。大概怀疑她嘴好说,炒 了。眼下似乎他自己一个人做种种家务。”

“他本人也那么说了,除了每星期一次的专业清洁服务,差不多所有家务都自己包了。”

“毕竟对隐私够神经质的,好像。”

“这倒也罢了。而我这么和你幽会的事,会不会通过野道通讯在附近扩散开来?”

“我想不会。”她以沉静的语声说,“首先第一,我始终小心预防;第二,你和免色君有所不同。”

“就是说,”我将其翻译成好懂的日语,“他有传闻要素,我没有。”

“我们必须对此致谢!”她欢快地说。

妹妹死后,就像是与此同时似的,很多事都不顺利了。父亲经营的金属加工厂陷入慢性经营困难。父亲因忙于应对而很少回家。家庭气氛尴尬起来。沉默越来越重,越来越长。这是妹妹活着时所没有的。我想尽量离开这样的家,就更深地一头扎进绘画里边。不久,开始考虑上美术大学专学绘画。父亲坚决反对,说当画画的不可能正经生活,家里也没有培养艺术家的经济余地。我因此同父亲争争吵吵。由于母亲居中调停,我好歹进了美术大学,但和父亲的关系最后也没修复。

我时不时心想,假如妹妹没有死,假如妹妹平安活着,那么我们一家肯定过着远为幸福的生活。她的存在突如其来的消失,致使迄今保持的平衡遽然崩溃,家里不知不觉成了相互伤害的场所。每次想到这里,都有一种深切的无奈朝我扑来:归根结底,自己未能填补好妹妹留下的空洞。

后来我连妹妹的画也不再画了。进入美大之后,面对画布我想画的,主要成了不具有具体意味的事象和物体。一言以蔽之,抽象画。所有事物的意义在那里成了符号,新的意味通过符号与符号的纠缠而产生。我情愿把脚踏入这种指向完结性的世界。在那样的世界我才得以放心大胆地自然呼吸。

不过自不待言,再画那种画也没有正经工作轮到自己头上。毕业诚然毕业了,但只要仍画抽象画,收入保证就哪里也没有。一如父亲所言。所以,为了生活(我已经离开父母,需要赚出房租和生活费),我不得不接受画肖像画的工作。通过千篇一律地画这种实用画,我好歹得以作为画家苟延残喘。

而现在,我正要画免色涉这个人物的肖像画。住在对面山上白色豪宅里的免色涉。被附近邻人议论纷纷的谜一样的白发男士。说是兴味盎然之人也未尝不可。我由其本人点名起用,画其肖像换取巨额酬金。然而我在此发觉的,是现在的我甚至肖像画 也画不出来了这一现实。就连这种实用画也已无能为力。看来我真好像成了空壳。

我们应该分开又高又密的绿草,不言不语地前去见她。我不着边际地这样想到。倘真能那样,那该多么妙不可言啊!


(1) 原文是“ママ友”,指那些有年幼孩子(多是幼儿园或小学生)的妈妈之间的朋友交往。

(2) 是作曲家巴托克创作的一部著名歌剧作品。巴托克以城堡作隐喻,用音乐刻画出一个阴森的充满神秘性的男性形象。其人物原型是一位绰号“蓝胡子”的法国男爵,是一位同性恋者。剧中蓝胡子家走廊尽头有一个储藏室,他交代新娘决不能打开那个房间。新娘好奇打开后发现里面堆着好几具女性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