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光把那里的一切照得很漂亮(第3/3页)

这样,我开始把欠身立起的免色形象在不画草图的情况下直接用小号画笔移植于画布之上。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免色正把脸对着左前方,眼神约略投向我这边。不知何故,除此之外的面部角度我想不出来。之于我,那正是免色涉这个人!他必须脸朝左前方,双眼必须约略投向我这边。他把我的姿态收入视野。舍此不可能有正确画他的构图。

我从稍离开些的位置看了一会儿自己几乎以“一笔画”的手法画出来的简洁的构图。尽管不过假定性线条,但我从其轮廓感觉出了类似一个生命体的萌芽的元素。理应以此为源头自然膨胀的东西恐怕就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伸出手来——那究竟是什么呢?——打开我心中隐秘的开关。我的心间深处长期沉睡的动物终于认识到正确季节的来临,开始走向觉醒——便是这么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我在洗笔处洗去画笔的颜料,用松节油和香皂洗了手。不用急。今天此即足矣。最好不要急于向前推进。免色氏下次来的时候,面对实存的他往这上面的轮廓补充血肉即可,我这样思忖。这幅画的构成有可能成为同我过去画的肖像画相当不同的东西。我有这样的预感。而且这幅画需求活生生的他 。

不可思议!

免色涉何以知道这点呢?

这天深夜时分,我又像昨夜那样猛然觉醒。枕边闹钟显示为1:46。时刻几乎和昨夜醒来时相同。我在床上坐起,黑暗中侧起耳朵。不闻虫声。周围万籁俱静,一如位于深海的底。一切都是昨夜的复制。只是,窗外漆黑一片。仅此与昨夜有别。厚厚的云层遮蔽天空,把接近满月的秋月遮得严严实实。

四周充满完美的静寂。不,不然,当然不然。静寂不是完美的东西。屏息细听,微弱的铃声似乎灵巧地钻过厚重的静寂传来耳畔。有谁在漆黑的半夜弄响铃铛那样的东西。断断续续,一如昨夜。而那声音发自哪里,我已了然于心。杂木林中那座石堆之下!无需确认。我不了然的是:是谁为了什么弄响那个铃 ?我下床走到阳台。

无风。但下起了细雨。目无所见、耳无所闻的淋湿地表的雨。免色氏豪宅亮着灯。从隔着山谷的这边看不清楚房子里的情况,但今夜他也好像还没睡。这么晚还亮着灯是很少见的。我在蒙蒙细雨中凝望那一点灯光,谛听微弱的铃声。

少顷,雨下大了,我退回房内。睡不成觉,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翻动已经开始看的书页。绝不是不堪卒读的书。然而无论怎么专心致志,书的内容都无法进入脑袋,只是一行又一行追词逐字而已。尽管这样,也比无所事事一味听那铃声为好。诚然可以大声放音乐阻止铃声传来,可我没那分心思。我不能不听那个。这是因为 ,那是向我弄响的声音 。这我心里清楚。并且,只要我不为此采取什么措施,恐怕就要永远响下去——每晚都要让我感到窒息,持续剥夺我安稳的睡眠。

我必须做什么 !必须采取某种手段止住那个声音。如此必须首先理解那个声音——即其传送的信号——的含义和目的。是谁为了什么从莫名其妙的场所向我夜夜传送信号呢?可我实在太胸闷了,脑袋一片混乱,没办法系统思考什么。我一个人是处理不过来的。需要找个人商量。而现在作为能商量的对象,想得出的人只有一个。

我再次出到阳台朝免色氏豪宅望去。房子的灯光已然消失,豪宅所在的那个地方只有几盏不大的园灯亮着。

铃声止息是在下半夜两点二十九分。几乎和昨夜是同一时刻。铃声止息不久,虫声此起彼伏。秋夜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重新回荡着大自然热闹的合唱。一切按部就班。

我上床听着虫声睡了过去。心固然紊乱,但睡眠仍像昨夜那样即刻赶来。依然是无梦的深睡。


(1) 日本村庄的守护神。立在村边道旁,据说可以防止恶魔瘟神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