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请柬还好端端活着(第2/3页)

“也罢。”骑士团长说,“噢,另外,作为礼仪上的问题,为了慎重起见必须在此说明白,那就是关于诸君那位美妙无比的女友……唔,就是开着红色迷你来这里的那位人妻。诸君们在此的所作所为——抱歉——我从头到尾一一看在眼里:脱光衣服在床上尽情尽兴贪欢作乐。”

我一声不响地盯视骑士团长的脸。我们在床上尽情尽兴贪欢作乐 ……借她的话说,“说出口来有顾忌那样的事”。

“不过如果可能,请不要介意。固然觉得不合适,但理念这个东西反正无论什么都要大致看个究竟。看什么不能挑挑拣拣。但的确无需介意。对我来说性爱也罢广播体操也罢清扫烟囱也罢,看起来都一个样。看也不觉得多么好玩,无非看而已。”

“理念世界没有隐私这一概念?”

“当然无有。”骑士团长莫如引以为自豪地说道,“我们无有那玩意儿,哪怕一星半点。所以只要诸君不以为意,那就一了百了。如何,不至于介意吧?”

我再次轻轻摇头。介不介意呢?知道有谁自始至终一一看在眼里还能把心情集中到性行为上面吗?还能激起健全的性欲吗?

“有个疑问。”我说。

“只要我能回答。”骑士团长说。

“明天星期二我要被免色先生请吃晚餐。你也被同席招待。那时免色先生使用的是招待木乃伊这个说法。当然实质上是你,因为那时你还没采取骑士团长的形体。”

“无所谓哟,这个!木乃伊,想当马上就能当。”

“不不,请就这样好了!”我慌忙说道,“如果可能,就这样实在求之不得。”

“我和诸君一同去免色家。我的样子诸君看得见,而免色的眼睛看不见。因此,是木乃伊也好,是骑士团长也罢,是什么都好像无有关系。不过有一件事想请诸君帮忙。”

“什么事呢?”

“诸君必须这就给免色君打个电话,确认星期二晚上的招待还是否有效。打电话时务必交代清楚:‘当天和我同行的不是木乃伊而是骑士团长,这也不碍事吗?’上次也说了,未被招待的场所我是不能踏入的。必须请对方以某种形式招呼入内:‘请,请进!’而一旦被招待一次,往后我就随时可以进入那里。这个场所嘛,是那里的铃替代起了请柬作用。”

“明白了。”我说。“不管怎样,弄出木乃伊形象可是吃不消。”

“这就给免色先生打电话,确认招待还是不是有效。说来宾姓名请由木乃伊改为骑士团长。”

“实在太难得了。居然应邀参加晚餐会,始料未及啊!”

“还有一个疑问。”我说,“你本来就不是即身佛吗?也就是说,不是自愿进入地下不吃不喝念佛入定的僧人吗?不是在那洞中没了性命成了木乃伊还不断摇铃的吗?”

“唔,”骑士团长稍稍歪起脑袋,“那个我也不知道哟!那时我已成为纯粹的理念了。至于那以前我是什么、在哪里做了什么,那种线性记忆压根儿无有。”

骑士团长好一会儿默默瞪视虚空。

“不管怎样,差不多我得消失了。”骑士团长以沉静而约略沙哑的语声说,“形体化时间这就要结束了。上午不是之于我的时间。黑暗是我的朋友,真空是我的空气。所以就此告辞。那么,别忘了给免色君打电话,拜托!”

接着,骑士团长耽于冥想似的合上眼睛,嘴唇闭成一条直线,十指交叉,徐徐变淡消失,同昨夜毫无二致。他的身体如梦幻一样悄然消失在空中。唯独我在清晨明亮的天光中没画完的画布剩了下来。白色斯巴鲁男子那黑乎乎的骨骼在画布中定定瞪着我。

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 ,我可是一清二楚 !他告诉我。

偏午时分我给免色打电话。想来,我往免色家打电话还是第一次。总是免色打电话过来。铃响第六次他拿起听筒。

“好啊,”他说,“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因为怕打扰你工作,就想等到下午。听说你主要是上午工作。”

我说工作稍前一会儿结束了。

“工作很有进展吧?”

“呃,正在画新画,才刚刚开始。”

“那就好,比什么都好。对了,你画的我的肖像,还没镶框,就那样靠我的书房墙壁立着,让颜料干透。即使这样也满室生辉……”

“明天的事……”我说。

“明天傍晚六点派车去府上迎接。”他说,“回程也用那部车送回。只你我两人,服装啦礼物啦什么的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空手悠悠然光临就是。”

“关于这个,有一点想要确认……”

“确认什么呢?”

我说:“你前几天说晚餐席上木乃伊同席也可以,是吧?”

“嗯,确实那么说来着,记得很清楚。”

“那个请柬可还活着?”

免色略一沉吟,开心地轻声笑道:“当然活着。没有二话,请柬还好端端活着。”

“木乃伊可能因故无法成行,骑士团长说想取而代之。请柬请的是骑士团长也无妨的吗?”

“无妨无妨!”免色毫不犹豫地说,“就像唐璜请骑士团长雕像吃晚餐那样,我高兴地恭请骑士团长光临寒舍晚宴。只是,我和歌剧里的唐璜不同,没做任何下地狱那样的坏事。或者说没有做的打算。晚餐后总不至于被直接拽去地狱的吧?”

“我想不至于。”我应道。不过老实说还真没有那样的把握。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无从预测了。

“那就放心了。眼下阶段,我还没有做好下地狱的准备。”免色得意地说,他是——自是理所当然——作为机警的笑话对待的。“倒是有一点想问,歌剧《唐璜》的骑士团长,作为死者不能在这个世上进餐。那位 骑士团长怎么样呢?是做他进餐的准备好呢?还是同样不食现世人间烟火?”

“没有必要为他做进餐准备,因为吃的喝的他概不入口。只准备一人用的席位就可以了。”

“终究是精神性存在喽?”

“我想是那样的。”理念与精神,其构成固然多少有所不同,但我不想再多说下去。就没有表示异议。

免色说:“明白了。骑士团长席位准确无误地确保一个。能把那般声名赫赫的骑士团长请来寒舍参加晚宴,对于我实属喜出望外。只是,不能进食令人遗憾啊!够味儿的葡萄酒也准备好了……”

我向免色致谢。

“那么明天见!”说着,免色放下电话。

这天夜里铃声没响。估计因为白天明亮时刻形体化的关系(而且回答了两个以上问题),骑士团长累了。或者作为他已感觉不出再把我叫到画室的必要性也未可知。不管怎样,我一个梦也没做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