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根本就不谈比赛规则(第2/4页)

画这画的过程中我再次陷入奇妙的感觉,恍惚自己同杂木林中的洞融为一体,那个洞无疑期盼被我画下来,被画得毫厘不爽。为了满足它的期盼,我几乎下意识地手动不止。这时间里我感觉到的是没有杂质的几近纯粹的造型喜悦。过去多长时间了呢?蓦然回神,素描页已被黑色铅笔线条涂得满满一片。

去厨房倒了几杯冷水喝,热了咖啡倒在马克杯里,拿杯折回画室。我把打开的素描簿放在画架上,从离开些的位置坐在凳上再次看这幅素描。树林中的圆洞无比精确地活生生出现在画中,看上去洞真正有了生命。或者莫如说,较之现实中的洞,更 像是活物。我从凳上下来,凑近细看,又从不同角度看。我发觉,它令人联想起女性的隐秘部位。被履带碾碎的芒草丛看上去同阴毛毫无二致。

我独自摇头,不能不苦笑。完全是画成画的弗洛伊德式解释。岂不应了那方面的大头评论家似的腔调?“令人想起宛如孤独女性性器官那样的地面幽暗的洞穴,看起来仿佛作为从作者无意识领域中浮现出来的记忆与欲望的表象而发挥功能。”低俗!

尽管如此,树林中那个奇异的圆洞同女性隐秘部位产生关联这一念头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因此,当稍后电话铃响起的时刻,一听声就猜想是人妻女友打来的电话。

实际上也是她的电话。

“嗳,忽然有了时间,这就过去可以的?”

我觑了眼钟:“可以可以,一起吃午饭什么的好了!”

“买点儿能简单吃的东西过去。”她说。

“那好啊!一大早就一直工作,什么都没准备。”

她挂断电话。我去卧室整理床铺。拾起床上散乱的衣服,叠好收进衣柜抽屉。洗了洗碗槽里的早餐碟碗收好。

接着去客厅把理查德·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乔治·索尔蒂指挥)的唱片一如往常放在唱机转盘上,在沙发一边看书一边等女友到来。随即倏然心想,秋川笙子到底看的什么书呢?到底看哪一种类型的书看得那么入迷呢?

女友十二点十五分赶来。她的红色迷你停在门前,怀抱食品店纸袋的她从车上下来。雨仍在悄无声息地下着,但她没有撑伞。身穿黄色塑料雨衣,头戴雨帽,快步走了过来。我打开房门,接过纸袋,直接拿去厨房。她脱去雨衣,下面穿的是鲜绿色高领毛衣,毛衣下一对乳房隆起动人的形状。虽然没有秋川笙子的乳房大,但大小程度适中。

“从早上一直工作?”

“不错。”我说,“不过不是受谁之托,是自己想画什么。兴之所至,乐此不疲。”

“任其徒然。”

“算是吧。”我说。

“肚子饿了?”

“啊,没怎么饿。”

“那好,”她说,“午饭不放在下一步?”

“好好,当然。”

“为什么今天干劲这么大呢?”她在床上稍后问我。

“为什么呢——”我说。也许因为从早上就闷头画地面开的那个直径约两米的奇妙洞穴的关系。画着画着,觉得颇像女性生殖器,于是性欲被多少刺激起来了……无论如何这话不能出口。

“好些天没见你了,所以强烈地需要你。”我选择较为稳妥的表达说。

“那么说真让我高兴。”她用指尖轻抚我的胸口说。“不过,实际上不是想抱更年轻女孩?”

“没那样的想法。”我说。

“当真?”

“想都没想过。”我说。实际也没想过。我把和她的性爱作为性爱本身加以纯粹享用,根本没想找除她以外的什么人(当然,同柚之间的那一行为另当别论,那完全是另一种构成)。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不把现在画秋川真理惠肖像的事告诉她。因我觉得以十三岁美少女为模特画画这点,说不定微妙刺激她的嫉妒心。无论怎样的年龄,对于所有女性来说都无疑是微妙的年龄。四十一岁也罢,十三岁也罢,她们都总是面对微妙的年龄 。这是我从迄今经历的少许女性中切身学得的一个教训。

“对了,不认为男女之间的关系总像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她说。

“不可思议?如何不可思议?”

“就是说,我们这么交往着——尽管前不久刚刚认识,却这样整个赤身裸体搂在一起。毫不设防地、毫不害羞地。这样子,想来不是不可思议的?”

“或许不可思议。”我静静认可。

“嗳,作为游戏考虑一下好了!虽说不纯属游戏,但类似某种游戏。如果不这么考虑,情理就讲不通。”

“考虑考虑。”我说。

“那,游戏要有规则的吧?”

“要有。”

“棒球也好足球也好,都有一本厚厚的规则手册,上面分门别类写着五花八门的琐碎规则。裁判员和选手们都得牢牢记住才行。不然比赛就不成立。对吧?”

“正解。”

她在此停顿片刻,等待我把那一场景深深植入脑海。

“这样,我想说的是,我们有没有曾就这游戏 规则好好商量过一次。有的?”

我略一沉吟说道:“我想大概没有。”

“但现实当中我们是按照某种假想规则进行这一游戏的。是吧?”

“那么说来,或许是那样的。”

“那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我想,”她说,“我按照我知道的规则进行游戏,你按照你知道的规则进行游戏。而且我们本能性 地尊重各自的规则。只要两人规则不相撞而带来麻烦的混乱,这一游戏就得以顺利进行。大约是这样的吧?”

我就此思量片刻。“或许是那样的。我们基本尊重各自的规则。”

“但与此同时,我在想,同尊重或信赖什么的相比,恐怕更是礼仪问题。”

“礼仪问题?”我重复她的话。

“礼仪很重要。”

“的确怕是那样的。”我予以认可。

“不过,假如信赖啦尊重啦礼仪啦不再正常发挥作用,双方的规则相互冲撞,游戏不能一帆风顺的时候,那么我们就不得不中断比赛,商定新的共同规则。或者必须直接停止比赛,退出赛场。而选择哪一个,无需说,就是重大问题。”

那正是我的婚姻生活中发生的事,我想。我们直接中止比赛,悄然退出赛场,在三月一个冷雨飘零的星期日午后。

“那么,”我说,“你是希望在这里就我们的比赛规则重新谈一谈?”

她摇头道:“不,你什么都不懂。我所希望的,是根本就不谈游戏规则,一概不谈。正因如此,我才这样在你面前一丝不挂。这样无所谓的?”

“我倒是无所谓。”我说。

“最低限度的信赖和尊重,尤其礼仪!”

“尤其礼仪!”我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