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坚固的高墙让人变得无力(第2/3页)

“这就上去。”他说。

“找到什么了?”我问。

免色没有回答,开始小心翼翼地爬梯子。每爬一步,身体的重量都使梯子发出钝钝的吱呀声。我一边用手电照着一边注视他返回地面。看他的一举一动,他平时功能性锻炼和调整全身肌肉这点就一目了然。身体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在有效使用必要的肌肉。上到地面,他一度大大伸直身体,而后仔细拍去裤子上沾的土,虽说沾的土不很多。

免色喘了一口气说:“实际下到里边,觉得墙壁高度很有压迫感,让人生出某种无力感来。同一种类的墙壁前不久我在巴勒斯坦看见来着。以色列修建的八米多高的混凝土墙。墙头拉着通有高压电流的铁线,差不多绵延五百公里。想必以色列人认为三米无论如何高度不够,但一般说来有三米高,作为墙壁就够用的了。”

他把手提灯放在地上,灯光把我们的脚下照得一片明亮。

“那么说来,东京拘留所单人房的墙也将近三米高。”免色说,“什么原因不知道,房间墙非常高。日复一日眼睛看到的东西,只有三米高的呆板板的墙,其他可看的什么也没有。自不用说,墙上没有挂画什么的。纯粹的墙壁。简直就像自己待在洞底似的。”

我默默听着。

“过去有些时日了,我有一次因故被关在东京拘留所一段时间。关于这个,记得还没有对你说吧?”

“嗯,还没听得。”我说。他大约进过拘留所的事从人妻女友那里听说了,但我当然没说这个。

“作为我,不愿意你从别处听说这件事。如你所知,传闻这东西往往把事实歪曲得妙趣横生,所以我想从我口中直接告知事实。并不是多么开心的事。不过也算顺便吧,现在就在这里讲也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请,请讲好了!”我说。

免色稍一停顿后讲了起来。“不是我辩解,我没有任何亏心的地方。过去我涉足很多行业,可以说背负种种风险活过来的。但我绝对不蠢,加上天生谨小慎微的性格,所以同法律相抵触那样的事决不染指。那条线我是经常留意的。但当时偶然同我联手的搭档不慎做出了缺乏考虑的事,以致触了霉头。自那以来,大凡同人联手的工作我一律回避,力争以自己一个人的责任活下去。”

“检察院拿出的罪状是什么呢?”

“企业内部股票交易和逃税漏税,所谓经济犯。虽然最终以无罪胜出,但被提起公诉了。检察官的审讯非同儿戏,在拘留所关了很长时间。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延长拘留期限。每当进入被墙围着的场所,至今都有怀旧之感——便是关了那么长时间。刚才也说了,应受法律惩罚的失误我这方面一个也没有,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问题是,检察院已经写好了起诉脚本,脚本上我被牢牢编排为有罪。而他们又不想改写。官僚系统就是这样的东西。一旦把什么定下了,变更几乎是无从谈起。如果回溯,势必有哪里的某人负起责任。由于这个缘故,我被长期收押在东京拘留所的单人房里。”

“多长时间呢?”

“四百三十五天。”免色若无其事地说,“这一数字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狭窄单人房中的四百三十五天乃是长得可怕的漫长期间,这点我也不难想像。

“以前你被长期关进过哪里的狭小场所吗?”免色问我。

我说没有。自从被关进搬家卡车的货厢以来,我就有相当严重的幽闭恐惧倾向。电梯都不敢进。假如置身于那种状况,神经当即崩溃。

免色说:“我在那里学得了忍耐狭小场所的战术,天天那样训练自己。在那里期间,学会了几种外语:西班牙语、土耳其语、汉语。这是因为,单人房里能放在手头的书的数量有限,而辞典不在此限。所以拘留期间是学外语再好不过的机会。所幸我是得天独厚具有精神集中力的人,学外语时间里得以把墙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无论什么事都必有好的一面。”

哪怕云层再黑再厚,背面也银光闪闪。

免色继续道:“但直到最后都害怕的是地震和火灾。无论来大地震还是发生火灾,都没办法马上逃生,毕竟被关在牢房里。一想到要在这狭小空间里被挤瘪压碎或活活烧死,有时就怕得透不过气。那种恐怖怎么都没能克服,尤其半夜醒来的时候。”

“可还是熬过来了,是吧?”

免色点头:“正是。不能在那帮家伙面前认输,不能被体制挤瘪压碎!只要在对方准备的文件上姑且签名,我就能离开牢房回归普通世界。问题是一旦签名就完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压根儿没干的勾当。我促使自己认为这是上天赋予自己的重大考验。”

“上次你一个人在这暗洞里待了一个小时,那时候想当时的事了吧?”

“是的。我需要时不时返回原点,返回成就现在的我的场所。因为人这东西对舒服环境一下子就适应了。”

特异人物!我再次心悦诚服。一般人有了某种残酷遭遇,难道不是想尽快忘掉了事的吗?

随后,免色忽然想起似的把手插进冲锋衣衣袋,掏出包着什么的手帕。

“刚才在洞底找到了这个。”说着,打开手帕,从中拿起一个小东西。

小小的塑料实物。我接过用手电筒照。带一条黑色细绳吊带的全长一厘米半左右的涂成黑白两色的企鹅玩偶。女生书包或手机上常拴的那种小玩艺儿。没脏,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上次我下到洞底时没这样的东西,这点不会错。”免色说。

“那么,就是后来有谁下洞丢在这里的了?”

“是不是呢?估计是手机上拴的饰物。而且吊带没断,恐怕是自己解下来的。所以,相比丢下的,有意留下来的可能性会不会更大呢?”

“下到洞底把这个特意留下?”

“或者从上面扔下去的也不一定。”

“可是,到底为了什么?”我问。

免色摇头,仿佛说不明白。“或者是谁把它作为护身符什么的留在这里也有可能。当然只不过是我的想像……”

“秋川真理惠?”

“恐怕是。除了她没有可能接近这个洞的人。”

“把手机饰物作为护身符留下走了?”

免色再次摇头:“不明白。不过十三岁少女是会想到好多事情的。不是吗?”

我又一次看自己手中这个小塑料企鹅。那么说来再看,未尝不像某种护身符。那上面似乎漾出一种天真意味。

“到底谁提起梯子拿到那里去的呢?为了什么目的?”我问。

免色摇头,表示无从判断。

我说:“反正回家就给秋川笙子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个企鹅饰物是不是真理惠的东西吧!问她应该会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