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在死把两人分开之前(第2/3页)

真理惠点头。

“打开洞,从中出来的就是骑士团长,和这画上的是同一个人。”

我去画前指着那里画的骑士团长形象。真理惠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表情没有变化。

“长相和这一模一样,服装一模一样。只是,身高不出六十厘米,非常矮小。说话方式多少与众不同。不过除了我,别人好像看不见他的模样。他自称是理念,说他被关在那个洞里来着。就是说,是我和免色先生把他从洞中解放出来的。关于理念你可知道什么?”

她摇头。

“所谓理念,总之就是观念。但并不是所有观念都叫理念。例如爱本身恐怕就不是理念。可是促使爱得以成立的无疑是理念,没有理念,爱就不可能存在。但说起这个,话就没完了。老实讲,我也不明白正确的定义那样的东西。反正理念是观念,观念不具形体。纯属抽象的东西。这样,人的眼睛就看不见,因此这个理念就姑且采取这画中的骑士团长形象,即借而用之出现在我的面前。到这里是明白的吧?”

“大体明白。”真理惠第一次开口道,“上次见过那个人。”

“见过?”我吃了一惊,迎面看着真理惠。半天说不出话来。旋即猛然想起骑士团长在伊豆高原疗养所对我说的话:稍前一会儿见过 ,简短说了几句 。

“你见过骑士团长?”

真理惠点头。

“什么时候?在哪儿?”

“在免色的家。”她说。

“他对你说什么了?”

真理惠再度笔直地合拢嘴唇,意思仿佛是现在不想再多说。我放弃从她口中打探什么的念头。

“从这幅画中,此外也出来了好几个人。”我说,“画面左下角那里,有个满腮胡子的面目奇特的男子吧?就这个!”

这么说罢,我指着长面人。

“我暂且把这家伙叫‘长面人’,反正奇形怪状。大小也是紧缩版,身高七十厘米左右。他也同样从画上钻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和画上一样顶起盖子打开洞口,把我从那里领进地下王国。话虽这么说,其实是我粗暴地硬让他领我进去的……”

真理惠久久注视长面人长相。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继续道:“接下去,我步行穿过暗幽幽的地下王国,翻过山丘,渡过湍急的河流,而且碰上了这里这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就是她!我按照莫扎特歌剧《唐璜》的角色,称她为唐娜·安娜。个子同样矮小。她把我带进洞窟中的横洞,而且和死去的妹妹一起鼓励和帮助我钻过那里。假如没有她们,我不可能钻过那个横洞,说不定就那样被闷在地下王国出不来了。还有,没准(当然不过是我的推测)唐娜·安娜是年轻的雨田具彦在维也纳留学时候的恋人。差不多七十年前她被作为政治犯处死了。”

真理惠目视画上的唐娜·安娜。真理惠的目光仍如冬日白月缺乏表情。

或者唐娜·安娜是被金环胡蜂蜇死的秋川真理惠的母亲亦未可知。也许是她想保护真理惠。也许唐娜·安娜同时表现为各种各样的形象。但我当然没有说出口。

“另外,这里还有一个男子。”说着,我把面朝里放在地板上的另一幅画正了过来,靠墙立定,没画完的“白色斯巴鲁男子”的肖像画。一般看来,看到的只是仅以三色颜料涂抹的画面。然而那厚厚的颜料后面画有白色斯巴鲁男子的面目。我能看见其面目。但别人看不见。

“这幅画以前也看了吧?”

秋川不声不响地大大点了下头。

“你说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就这样好了。”

真理惠再次点头。

“这里描绘的,或者这里往下必须描绘的,是被称为‘白色斯巴鲁男子’的人物。他是我在宫城县一座海滨小镇碰上的,碰上两次。碰得别有意味,神秘兮兮。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名字也不知道。可我当时打定主意:非画他的肖像画不可。主意异常坚定 。于是我回想他的样子画了起来,却横竖不能画完。所以就这样涂满颜料放着。”

真理惠的嘴唇依然闭成一条直线。

而后真理惠摇了摇头。

“那人到底可怕。”真理惠说。

“那人?”我追逐她的视线。真理惠盯视我画的《白色斯巴鲁男子》。

“你是说这幅画?这个白色斯巴鲁男子?”

真理惠断然点头。尽管惧怯,但看上去她的视线没有从画上移开。

“你看见那个人的面目了?”

真理惠点头:“看见他在涂抹的颜料里。他站在那里看我,戴着黑帽子。”

我把那幅画从地板上提起,重新背过去。

“你看见了这幅画中的白色斯巴鲁男子,看见一般人可能看不见的存在,”我说,“但最好别再继续看他了。想必你没有必要看他。”

真理惠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白色斯巴鲁男子’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点在我也不清楚。或者只是谁、是什么一时借用他的形体也不一定,一如理念借用骑士团长的形体。也可能仅仅是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我自身的投影。不过,在真正的黑暗中,那不纯属投影。那是具有切实触感的活生生的什么 。那个世界的人以‘双重隐喻’这个名字称呼它。我想迟早完成那幅画。但现在还过早,现在还过于危险。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是不能简单拉到光亮之下的。不过,我或者……”

真理惠什么也不说,一动不动看着我。我没办法顺利说下去。

“……反正在很多人的帮助下,我得以横穿那个地下王国,钻出窄小又黑的横洞,总算回到这个现实世界。而且,大体与此同时,你也平行地从哪里 解放出来返回。很难设想这种机缘是单纯的偶然。从星期五开始你在哪里差不多消失了四天。我也从星期六开始三天消失去了哪里。两人都在星期二返回 。这两件事肯定在哪里连在一起。而且,骑士团长发挥了不妨说是类似接缝的作用。但他已不在这个世界。他完成任务后去了哪里。往下只能由我和你两人关闭这个环。我说的你肯相信?”

真理惠点头。

“这就是我现在在这里想说的话。为此促成你我两人单独留下来。”

真理惠定定看着我的脸。我说:“即使实话实说,我想也不可能让谁理解。恐怕只能被认为脑袋出了问题。毕竟是逻辑讲不通的偏离现实的事。可我想你肯定能接受。而且,既然要说这个,就必须让对方看这幅《刺杀骑士团长》。不然说法就不能成立。不过,作为我,是不想给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看这幅画的。”

真理惠默默看着我,眸子似乎多少有生命的光闪去而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