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中之屋──重返印度(第4/10页)

亚齐兹似乎忘了船夫。他拿出一盒照片,他和巴特先生开始找旧照片。他们找出一张一九六二年的旅馆照片,里面是花园和我的起居室。接着他们找到另一张,过度曝光的一张,照片里的是当时的工作人员。巴特先生以及亚齐兹在里面,还有五官不甚分明、表情诚挚的阿里·穆罕默德,他现在已经离开了,以及已逝的坎沙玛。坎沙玛很高大,而且事实上相当好看,有一张比我想象中还受折磨的脸,或许他曾经生病,因此痛苦。

以前那一群人总共不过五六个。现在饭店雇用了二十人,甚至还有一个经理。

那么,亚齐兹是做什么的?

亚齐兹的儿子说:“他是总司令。”巴特先生会心地微笑了。

我向亚齐兹问到巴特先生的健康。巴特先生早上曾暗示他身子不是很好。亚齐兹说巴特先生不应该抽烟,但他偷偷抽水烟,他就是戒不掉。没有笑意的巴特先生做了一个严肃的动作表示没办法。

我提醒亚齐兹船夫和二十五卢比渡船费的事情。

亚齐兹说:“你早上付了二十五卢比?”

当我说是,他看起来很严肃,好像医生碰到了一个严重的、没有料到的症状。但是接着,就像医生一样,他愿意尽其所能。他再度唤船夫过来,这次船夫过来了。亚齐兹和巴特先生跟他谈了谈。亚齐兹后来说,他告诉船夫我是旅馆的老顾客,不是“三日行观光客”。而且在和船夫谈话期间,巴特先生不止一次说“四个月又十五天”。最后船夫笑了,亚齐兹说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付钱给他。我觉得这还不够好。亚齐兹明白这一点,他建议我付十五卢比。

我回想起在旧丽华大饭店花园里调皮活泼、没戴帽子的亚齐兹——当时少见的调皮活泼,而且很难想象当今在我眼前这个有尊严、事业成功的男子那时是那样的。他那时有多大岁数?那时在我看来,他是个成熟、不显老的男子。

“亚齐兹,你多大了?”

“四十八,五十吧。”

那是太年轻了,不过他似乎不知道。

而且,由于他不会读写,只得依赖他的记忆以及他联结自己生命中的事物和外界事物的能力,他无法得知他的岁数。

我们谈到当时他们为我安排的喜马拉雅山阿马尔纳特洞窟朝圣之旅,随行的有骡夫、搭帐篷的和一个厨子,亚齐兹当总指挥。亚齐兹说现在有直升机飞往阿马尔纳特,进香客为数庞大,四拉卡或五拉卡,即四五十万人。

亚齐兹问:“你记得果拉仔吗?”

他说的是我们那伙人里的一个马夫。我应该会想写到他的,我的书里原本应该写到那些细节的,但是我已经忘了那个人本身以及和他相关的事。亚齐兹倒还记得。于是我回想起有一个马夫在某个很高的隘口丢下我们,而且在那之前还害我们的一些行李滚下山坡,结果亚齐兹必须把行李弄回来。

一九六二年在阿马尔纳特的旅程之后,由于有丽华团队及他们的装备,我原本会乐于在高海拔的喜马拉雅山区多逗留几天。但是亚齐兹不同意。他催促我回斯利那加看另一场——穆斯林的——宗教庆典。在湖对岸的哈兹拉巴尔清真寺里有一件著名的遗物,先知的一根胡须。它一年展出一次,亚齐兹热切地想为此赶回去。

他喜欢盛大的宗教庆典——那是信仰、市集与假期的混合。现在他的新消息是,跟巴特先生一样,他已去麦加朝过圣,去了两次。朝圣之旅历时三个月。印度政府负责安排行程。你先到吉达④,然后搭出租车和巴士到麦加。那不同于阿马尔纳特。麦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干净的。他说话的神情显示他是个虔诚的信徒,也显示他对旅馆和居住安排可是内行人。

两度到麦加朝圣:必须拥有金钱、闲暇与不小成就的人才办得到。这可不是我在一九六二年预期得到的亚齐兹。事实上,才干与性情各异的亚齐兹与巴特先生竟然能一直共事这么多年,实在令人惊异。他们互相扶持。巴特先生让亚齐兹成长。旅馆业务的成长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我问亚齐兹关于旅馆别致的山形墙的事。

他说:“风格嘛,风格。你应该看看这边的新建筑。”

他有一个关于我的书的故事。我的书出版之后,旅馆的人被观光局找去。他们说他们对书中关于丽华大饭店的部分很不悦。他们读到宾客将衣服摊在丽华大饭店的草坪上晾干,把衣服挂在窗户外边。观光局不喜欢那些描述。亚齐兹说他不得不非常肯定地告诉那个官员:“你不理解那本书。”这是他们总在挑剔的事,但不能让他们乱挑剔:这个故事亚齐兹讲了两遍。

事业成功,但是湖上很拥挤。亚齐兹说,整个印度都拥挤,仿佛这是目前人们必须妥协的事。四十年前,你可以饮用湖里的水(我记得,甚至在一九六二年,游湖的人还用湖水沏特殊的克什米尔茶)。亚齐兹说——巴特先生摇着头表示同意——有些船屋的抽水马桶就直接把废水排进湖里。

然后,突如其来地——仿佛要解释当下的沉静或单调,解释为何没有待客的殷勤——亚齐兹告诉我现在正是斋月。他们不可以说太多话。他们将在当天晚上七点十分结束他们的食戒。

亚齐兹的儿子纳齐尔和我一起坐船回湖滨大道,他说巴特先生曾告诉大家某次我和他们坐在花园里抽水烟的事。我记得那个场合。切得很粗糙的克什米尔烟草闻起来不错、让人想抽,但吸到喉咙和肺里却变得非常强烈刺激,比我抽过的任何烟草都强劲,热烫的木炭和烟草的烟几乎没有被水烟筒碗里的水冷却过。

我想丽华大饭店现在应该没有人有空搞那种玩意儿了。气氛已经不一样了。这一带的湖太多建设工程,太忙碌了。

此刻,从湖、湖滨大道及渡船堤阶传来了一阵傍晚的喧嚣。其中有一个由扩音器传出的颤抖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声音。那是大道上一座清真寺的毛拉通过扩音器传出的声音;我从未见过这座清真寺,朴素的小建筑,它是新开发地段的一部分,占地几间房子深,位于商羯罗查尔雅丘山腰下的湖滨大道上。这座清真寺十分朴素的特色似乎说明了湖泊上新群体的迫切需求。

亚齐兹和那船夫谈过后说我必须付十五卢比渡船费。船夫自己都笑了,看起来同意我们的任何决定。但是我不是要付给船夫,而是给渡船堤阶上那个瘦小、怒眼、声音恼火的男子。他毫不通融地坚持要二十五卢比。纳齐尔和我同行的部分原因是为了让我不必接受这个价码,但他却尴尬起来。不过,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和那个渡船堤阶的男子争执,他只说自己愿意付额外的那几个卢比。这个湖无疑有它自己的规矩,有它的各种地盘及势力范围。丽华大饭店的命令、亚齐兹的命令在这里并不奏效。我付了对方要求的数目。然后,纳齐尔热切地把我送上一辆出租车,我坐回王宫大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