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2/3页)

入夜了,藏蓝的天幕上一点点繁星闪烁,月牙初上,斜挂在东边的庑殿顶上。

大花园浸近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平时早该挑起的大灯笼今夜没有燃着,仅甬道旁的一排石灯幢点亮了,一点点黄亮,一路延伸看方向是通向后山的。

裴月明拉着萧迟走在夜色下的甬道,她神神秘秘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萧迟其实不觉得有什么能让自己觉得惊喜,但他很配合,跟着她去了。

沿着灯火点点的甬道一路走到尽头,踏上后山小径,一拐一转,眼前豁然开朗,灯火大亮。

萧迟愣住了。

十六盏八角琉璃灯被依次点亮,小太监挑起挂在梁枋的挂钩上,剔透的琉璃灯洒下晕光,照得须弥座高台上柔和明亮一片。

浅杏帷幕低垂,象牙白的斑竹屏风环绕三面,挡去从湖面掠来的夜风,温馨又暖和。

萧迟缓缓来到大敞那一面,另一边忽灯火大盛,丝竹锣鼓乍响,小戏杂耍表演,远远喧嚣震天。灯火灿烂如九天银河,远有喧闹人声近又清静,既不烦扰,也不会显得过分冷清。

闹中有静,静有带闹。

很熟悉很熟悉的场景,正是他十八岁生辰当日在洛山行宫瑶花台上的布置。

人声鼓声,晚风徐徐,远远望着,萧迟有些恍惚。

恍如隔世。

回望那时一腔期待的自己,他现在……真觉得很可笑。

“不会的。”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他的回忆和思绪,萧迟回神侧头,裴月明很认真很认真地对他说:“他们不在意你,自有在意你的人!”

考虑过后,她最后决定重置瑶花台,反正也不可能更坏了。

不是这种深刻的场景,根本没法打动萧迟。

事实上看他一进来的表现,她就知道成功了。

不再沉沉蹰蹰难有波澜,这一瞬萧迟情绪波动非常大,虽然不是正面的。

不过没关系,把它拉到正面来就好!

裴月明笑了:“祝你生辰快乐!”

她抓起一把花瓣,往他头顶上一抛。

丝竹声立起,锣鼓声声又欢快,在听雨台下应声响起。萧迟被她撒花瓣的动作弄得有点懵,才伸手拨了拨,忽前面的帐幔一掀,斑竹屏风后闪出一个人来。

萧迟动作一顿,他愣了愣,“大舅舅!”

这人正是段至诚。

他一扫平时严肃,乐呵呵捋了捋须,从身后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小匣子,笑道:“年华丰茂,如月有恒,殿下生辰吉乐!”

“舅舅之前不知,这是在卞邑选的。”

金红色填漆匣盖一掀,银光闪烁,是十二个镂银的香熏球,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个个只有拇指大小,镂丝如发,雕刻毫发毕现,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在烛光下银光灿灿。

这是段至诚接信后特地在卞邑停了一天买的,要在大街市井里碰上萧迟看得上且会喜欢的东西谈何容易?他足足花费了一天时间。为此他后续紧赶慢赶,昨夜赶了一通宵的路,刚才入的城,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

还是一身尘扑扑的绯色官服,靴子上沾满黄泥。

“大舅舅,……”

萧迟接过那个匣子,低头看了看,又抬头,他唇角动了动,段至诚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及冠了,是大人了!来,舅舅给你加冠!”

高几上红彤彤的绸布一揭,一个红缨嵌宝紫金冠,簇新的,烛光一映,璨璨生辉。

萧迟矮身,段至诚抽了他发簪,给他卸下头顶的白玉冠,给他重新戴上红缨嵌宝紫金冠,郑重插上发簪。

“好了!”

这迟来的加冠,本来当初预计给段贵妃的,可惜后来落了空。

本以为不会有了,这会却在他骤不及防的时候来了。

萧迟触了触头顶发冠,不等他说什么,又一阵脚步声响,屏风后又出来一个人。

是段至信。

段至信打开手上的小匣子,一把年纪又端正惯了人,难得有些羞赧,“这雕得不好,时间短了,舅舅手艺不行,改日再给你另雕一个能用的。”

一块两寸长短的田黄石,顶端没有印钮只简单雕了些花纹,底下是最简单的楷书,“宁王宝”。

边角还见到些许刻刀痕迹,是有些粗糙了。

“这个就很好,不用再雕了二舅舅。”

萧迟接过印章,仔细欣赏一会,才小心阖上匣盖。

他情绪不免有些激动起来,抱着两个匣子,正要说话,谁知屏风后又有脚步声响。

很缓,有些拖,“笃笃”还有拐杖拄地的声响,夹杂着零碎的脚步声大概还有人在边上搀扶。

萧迟一愣:“外祖母!”

他忙搁下匣子,几步上前。

果然是段太夫人。

老太太年纪大了,去年冬天病了一场,到现在都不怎么能下地,瘦瘦小小,走起路来都打颤,却拄着拐杖爬上这山丘的半山腰来了。

“外祖母,您怎么来了?该我去看您的,这……”

萧迟赶紧扶着她,老太太喘气重,拄拐杖的手有些抖,他立时急了,“这谁让你来了?”

“……我,老婆子自己要来的。”

段太夫人伸出一只手,握住萧迟的手,又伸手去摸他的脸。萧迟很高,老太太才到他胸口,他忙俯身让老太天够到。

“都这么大了,十八了。”

“我怎么恍惚记得,你是夏天生的,……”

老太太人有些糊涂了,只能看出她极欣喜,瘦得有些凹下去的脸上皱纹舒展,乐呵一会,她忽懊悔起来,“我这记性不好了,竟是忘了,今年没有给你备生辰礼,……”

萧迟忙道:“不用的,您能来我就很高兴!”

“这去年的,……”

老太太颤颤巍巍,向后面伸出手。后面跟两个大力太监抬着一个箱子上来,旁边嬷嬷还捧了个托盘,嬷嬷赶紧紧走两步。

托盘上,是一身衣裳,海蓝色暗纹的圆领襕袍,配同色腰带,新簇簇的,没下过水。

“……这是你十七岁生辰时做的,我估摸着做的,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太太抖开襕袍比着,萧迟伏低身体让她量肩膀,肩膀合适,老太太很高兴,笑得露出没剩多少牙齿的牙床,她想起什么,忙指那口箱子。

“还有这个,……”趁着记得,她赶紧说,这箱子早就想给萧迟了,但总是忘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外祖母旧时做的。”

萧迟打开箱子。

一开始他愣了愣,见里面有一大摞新陈大小不等的衣服。

这些衣服有大有小,小到几个巴掌大,是一两岁孩子穿的,鲜红的肚兜已褪了鲜亮,上面的花色也很老旧,早不知多少年前时兴的了。

唯一可称道的,就是手工,针脚又齐又密,童子抱鲤绣得非常精致,跟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