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3/5页)

跟她讲的这个“重新在一起”是个什么状况呢?什么都没有,从表面上看,除了会被再次拖进那个男人令人无法忍受的麻烦里,就像倒霉的机械师被皮带卷进了齿轮里——骨头上的肉都被绞了下来!她可以发誓,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她在害怕,害怕,害怕!她突然欣赏起像修女那样与世隔绝的好处来了。再说了,她还想用猪尿脬敲警察来庆祝双十一[33]呢!

那个家伙——他连家具都没了,看起来他连门童都认不出……脑子不好使了。脑子不好使,而且还道德败坏到进不了有爵号的女士家的客厅,如果那些值得相信的常去那里的人单独和你在一起时,没有招惹他们,他们才不会向你示爱……

她在那宽容的头脑中感受到一阵痛苦。

“哦,那么说不公平!”她说。

那个不公平有好几方面。在这场战争以前,当然,在他把所有的钱都借给文森特·麦克马斯特之前,那个——那头灰熊出现在伊迪丝·埃塞尔·杜舍门的乡村牧师宅邸的客厅里再合适不过了,他曾经在那里受到充满热忱的欢迎!……战争结束了,等他的钱——估计是——花光了,精神也垮掉了,因为他连家具都没了,还连门童都没认出来……但在战后,当他的钱都没了的时候,他就不配进麦克马斯特夫人的沙龙了——全伦敦唯一一位还办沙龙的夫人。

这不是人们说的过河拆桥是什么!

很明显,必须得这么做。有这么多烦人的战争英雄,要是你把他们都放进你的沙龙里,那沙龙就没个沙龙的样子了,更别说你还欠他们的情!那本来已经是个紧迫的国家问题了,现在就更要变成迫在眉睫的大问题——再过二十分钟,就在那几声告警号炮响过以后。穷困潦倒的战争英雄们会全部归来,数都数不清。你得嘱咐你的女仆对来访的人说你不在家——对大概七百万人这样说!

他……她不能再仅仅用“他”来称呼他了,就像个十八岁的女学生痴迷自己最喜欢的演员那样——在她纯真的青春头脑里。她要叫他什么呢?她从来没有——就算他们还有来往的时候——称呼过他某某先生之外的名字——她没法强迫自己在心里念出他的名字——她从来都只用他的姓氏来称呼这团灰色的东西,她妈妈书房里的常客,常常在茶会上见到……有一次,她还和他一起出去,在轻便马车上过了一整夜!想想看!他们还在月下的迷雾中互相辩论提布鲁斯的诗歌。而她肯定想要他亲吻自己——在月下的迷雾中,一头几乎还是,不,完全陌生的熊!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仍然记得她当时颤抖得有多厉害……哆……哆……哆……颤抖着。

她颤抖了。

接下来他们就被爱德华·坎皮恩爵爷的车给撞了,那个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得主,受欢迎人士,天知道他还有些什么头衔!那个男人正在德国温泉疗养的交际花老婆的教父……或许不是她的教父,而是那个男人的,不过是她穿着亮闪闪盔甲的护花使者。那个时候那些将军们的军服裤子外侧还装饰着宽大的红色条带。变化多大啊[34]!真是时代变迁的见证啊!

那还是一九一二年,就算是七月一号吧,她记不太清楚了。不管怎样,是夏天的天气,就在收割牧草之前或者就是收牧草的时候。霍格的四十英亩草场上的草长得长长的,他们从里面走过,边走边讨论妇女投票权问题。他们走过的时候,她还用手拂弄着茂盛草丛上的草穗……就算是一二年七月一号吧。

现在是双十一……哪年?噢,当然是一八年了!

六年前了!这个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多大的动荡!多大的革命啊!她仿佛听到所有的报纸,世界上所有那些半便士报纸的记者一起大喊着!

见鬼,的确是这样!如果六年前她吻了脑海里那个灰蒙蒙的空洞——那个时候,在轻便马车上,他就坐在她旁边——那不过是个女学生在淘气而已。如果她今天这么做了——通过麦克马斯特夫人的邀请,帮他们重新走到一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隔得远远的或者没有通信——不是,是没有联系过!那如果她今天吻了他……今天……今天——双十一!噢,今天会是个多好的日子,这可不是她的感觉,这是克里斯蒂娜的诗,麦克马斯特夫人最喜欢的诗人的妹妹[35]……或许,有了爵号以后,她又发现了更……更时兴的诗人!那个死在加里波利的诗人是……杰拉德·奥斯本[36]是吗?记不起来那个名字是什么了!

但是这六年里她都是那个……三角的一部分。就算你不懂法语,你也不能说这是三人同居[37],他们又没住在一起!……他们俩倒是他妈的差点死在一起,就是在将军的汽车撞上他们的轻便马车的时候!就他妈差一点!(你一定不该用这些战争时期的口头禅了!快让你自己改过来!记住,告警号炮已经响过了!)

那可真是件蠢事!带着一个刚刚……哦,刚刚才到结婚年龄的女学生,出去在轻便马车上坐了一整晚,最后被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得主兼受欢迎人士的车给撞了,他还是你合法妻子的身着有红色条纹裤子的护花使者!你说只要是个男人就干不出这事来!

大多数有点见识的男人都知道吃亏的是女人[38]——女学生也逃不掉!

但是男人两头好处都占全了,你看:在伊迪丝·埃塞尔·杜舍门,那个时候刚刚——也许还不是麦克马斯特夫人呢!不管怎样,她的前夫死了,她刚刚嫁给了那个可悲的小……(不准用那个词!)她,瓦伦汀·温诺普,是他们婚礼唯一的见证人——也是他们之前秘密、谨慎但值得表扬的奸情的证人!之后,伊迪丝·埃塞尔说——那肯定是在麦克马斯特被封为骑士的当天,因为伊迪丝·埃塞尔以此为借口没有请她去参见庆祝晚会——伊迪丝·埃塞尔说瓦伦汀给……噢,某某先生……生了个孩子。苍天给她,瓦伦汀·温诺普,做证,虽然某某先生是她妈妈的长期顾问,她,瓦伦汀·温诺普,跟他不过才熟悉到还得用他的姓氏来称呼他的程度。当麦克马斯特夫人像南美洲的驮兽骆马一样唾沫四射指责她给她妈妈的顾问生了个孩子的时候——她自然吃了一惊,不过,当然,这自然是因为轻便马车、汽车、将军,还有将军的妹妹,葆琳·××夫人——要不也许是科罗汀?对,科罗汀夫人!她就在车里,还有那个永远沿着海德公园林荫道围栏大步前进的交际花老婆……当她被这样莫名指责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念头——还有,认了吧,她所有的念头!——都不是担心她自己的名声,而是在担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