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五章(第2/9页)

杜舍门夫人把女孩的两手举起来,又放在她的双手里。

“像你知道的那样,瓦伦汀,”她说,“我是一个老派的女人。我相信女人真正的归属还是在她丈夫身边。同时……”

温诺普小姐走开了。

“现在不要,艾迪,不要!”她说,“如果你相信这个,你就是个反对派!不能两边便宜全都占。这是你的问题,真的……我告诉你,我不是女英雄。我畏惧监狱,我讨厌争吵。感谢老天,我必须停下,帮母亲做家事、打字、抄写,这样我就不能真正做事情……看看那个可怜兮兮、眼神涣散、直喘粗气的小格尔蒂,躲在我们楼上的阁楼里。她昨晚一直哭——她只是神经紧张。但她已经进了五次监狱了,还被洗过胃之类。她毫无畏惧!……可我一个像石头一样强硬的女孩,对监狱,碰都不会碰……为什么,我已经吓得快要跳起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像个没规矩的女学生一样讲话语无伦次。每一次声响,我都害怕,可能是警察来抓我。”

杜舍门夫人抚摸着女孩浅色的头发,把一绺散发别在她的耳后。

“我希望你让我教教你怎么弄头发,”她说,“那个命中注定的男人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

“哦,命中注定的男人!”温诺普小姐说,“谢谢你策略性地改变话题。对我来说,当我命中注定的男人出现的时候,他将会是个已婚男人。这就是温诺普家的运气!”

杜舍门夫人带着深切的担忧,说道:“别这么说……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不如其他人运气好?明显你母亲过得还不错。她有点地位,她也能挣钱……”

“啊,但是我母亲不姓温诺普,”女孩说,“只是嫁过来了。真正的温诺普人……他们被处刑、被抓、被错判、死于车祸、和投机分子结婚,或者像父亲那样死的时候分文不剩。自从历史开篇以来就是这样。而且,母亲有她的幸运星……”

“哦,那是什么?”杜舍门夫人问,几乎像突然有了活力,“一个纪念品……”

“你不知道母亲的幸运星吗?”女孩问,“她几乎告诉了所有人……你不知道那个带着香槟的男人的故事吗?母亲正在她的卧室兼起居室里想着自杀的事,突然有个名字听起来像茶盘[95]的男人走了进来。母亲总管他叫幸运星,还叫我们在祷告里这样记住他……他很多年前和爸爸在同一所德国大学,非常喜欢我爸爸,但他们没有保持联系。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他有九个月不在英国。然后他说:‘温诺普夫人,发生了什么?’她就告诉了他。然后他说:‘你现在想要的是香槟!’他叫女仆带了一个金币出去买一瓶凯歌香槟,然后他在壁炉台上把瓶嘴敲断了,因为他们拿开瓶器拿得太慢。之后,他站在那里,看她用刷牙杯喝掉了半瓶。他还带她出去吃午饭……哦……哦……哦,这好冷!……又给她讲了许多道理……后来给她找了份给报纸写社论的工作,他在那个报社有股份……”

杜舍门夫人说:“你在发抖!”

“我知道。”女孩说。她很快地继续说道:“当然,母亲总是替爸爸写文章。他有点子,但是不能写,而她的文风非常华美……然后,从那之后,他——那个幸运星——茶盘——总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出现。当报社对她发火,威胁要因为她的错误而开除她的时候!她不准确得很离谱。然后,他给她列了一张表格,列出每个社论作家都必须知道的东西,比如A.伊伯[96]指的是约克大主教[97],而政府是自由派的。有一天,他又突然出现了,说:‘为什么不把你告诉我的那个故事写成小说呢?’然后他借她钱买了我们现在住的小屋,这样她可以安安静静地住在里面写……哦,我没法继续说了!”

温诺普小姐哭了出来。

“想想当时那些可怕的日子,”她说,“还有那可怕的、可怕的昨天!”她双手的指关节都戳进了眼睛里,下决心避开杜舍门夫人的手绢和怀抱。她几乎轻蔑地说:

“我还真是个很好、很体贴的人。你头上顶着这么多磨难!你觉得,当我们举着旗帜喊着口号游行的时候,我不会欣赏你在家里体现的安静的英雄主义吗?但这是为了阻止像你这样的女性在身体上和心灵上遭受折磨,一周又一周,我们才……”

杜舍门夫人在窗边一个椅子上坐下。她的脸躲在手绢后面。

“像你这种处境的女人,为什么不找个情人呢……”女孩热情地说道,“或者说,像你这种处境的女人是会找情人的……”

杜舍门夫人抬起头,尽管满脸眼泪,她发白的脸庞带着一丝严肃的自尊。

“哦,不,瓦伦汀。”她用一种深沉的口气说道,“贞洁有一种特别的美,有一种特别的刺激。我心胸并不狭窄。挑剔!我不定人的罪[98]!但为了在语言、思想和行为上保持一生的忠诚不移……这并不是种卑微的成就……”

“你是说像一场汤匙盛蛋赛跑那样。”温诺普小姐说。

“不是的。”杜舍门夫人温柔地回答,“我不会这么形容。最好的象征难道不是阿塔兰塔吗,跑得很快,不要被金苹果带上弯路[99]?我觉得,在这个很老的美丽神话里,总像是有什么真相藏在背后……”

“我不知道。”温诺普小姐说,“我在罗斯金[100]的《野橄榄花冠》里读到过他是怎么说的。哦,不!是《空气女王》。这是他写的关于希腊人的破玩意,对吧?我总觉得那像一场盛蛋赛跑,年轻女人没有好好看着碗里的东西,但我猜说到底都是一件事。”

杜舍门夫人说:“我的天!这屋子里可不能说约翰·罗斯金一个字的坏话。”

温诺普小姐尖叫起来。

一个巨大的声音喊了起来,“这里走!这里走……女士们马上就来!”

说到杜舍门先生的助理牧师——他有三个助理牧师,因为他有三片高沼上的教区,几乎没有补贴,所以只有非常富有的神职人员才能承担得起——看起来他们都是非常高大的人,身材更像是职业拳击手,而不是牧师。所以每当黄昏的时候,杜舍门先生——他的体格也高大得不一般——同他的三个助手沿着马路走着的时候,任何作恶的坏蛋在雾中撞见他们,都会吓得心脏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