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自我主义者(第2/23页)

他像是提出了一个大家刚才都想要躲开的问题。没有人应声,但人们的脑袋都向肩膀里埋得更深,彼此也挤得更紧,像是不堪空荡荡的大厅带来的心灵上的重负,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军队进行曲犹如狞笑的骷髅,一如既往的欢快节奏回荡在寂静之中。

“把它关掉!”汤普森先生向收音机挥舞着手,喊道,“把那该死的东西关掉!”

有人遵命而去,但突如其来的沉寂却更令人难受。

“那么?”汤普森先生不情愿地抬眼瞧了瞧弗雷德·基南,终于开口道,“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你问我?”基南冷笑一声,“我又不是管事的。”

汤普森先生一拳砸向膝盖。“倒是说话呀——”他命令着,但看到基南背过身去,便跟着说,“你们!”没人主动言语。“我们怎么办?”他大喊着,同时心里明白,只要有谁此刻回答,那么从此就要听谁的了。“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没人能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我能!”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但听上去和收音机里的声音并无分别。未等达格妮从人群后的黑影里迈步出来,人们已经哗地朝她扭过头去。她向前走来时,脸上的表情令他们感到惊惧——因为上面毫无惧色。

“我可以,”她冲汤普森先生说道,“你必须认输。”

“认输?”他喃喃地重复着。

“你们已经完了。你难道看不出你们已经完了吗?既然已经听到了这些话,你还等什么呢?投降认输,然后靠边站,让人们去自由地生活。”他看着她,既不表示反对,也没有动一动。“你还活着,你是在说着人的语言,是在要求得到回答,你是在指望着理智——你还是要去指望理智,你真应该去下地狱!你是能明白的,你不可能还不明白。现在你没法假装再去希望、奢想、得到、抓住或者实现任何东西。前面有的只是这个世界和你的灭亡,还是投降滚开吧。”

他们在专心地听着,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好像只是茫然地依附在她那独有的气质周围——那就是生命。在她愤怒的声音之下是一种快意的大笑,她的头抬了起来,似乎目光正迎接着某个无限遥远的未来,仿佛照亮她额头的那片光芒不是来自大厅里的聚光灯,而是来自初升的太阳。

“你们不是想活命吗?那就闪开,让能干的人接管。他知道该怎么办,可你们不知道。他能够想办法让人生存下去,可你们不能。”

“别听她的!”

这声叫喊是如此的粗暴和怨毒,人们纷纷从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身边闪开,仿佛他说出了他们心中一直不承认的想法。他的脸色看上去正是他们在背地里害怕面对自己的那副神情。

“别听她的!”他喊叫道。她瞟了他一眼,眼神从起初的吃惊变为死水一般的冷静,他的眼睛则在躲着她。“他和你是水火不容的!”

“教授,安静点。”汤普森先生一把将他推到一旁。汤普森先生盯着达格妮,似乎脑袋里正在酝酿着什么主意。

“你们所有的人都明白真相,”她说,“我也明白,每个听了约翰·高尔特讲话的人同样明白!你们还等什么?想要证据吗?他已经给过你们了。想要事实?在你们周围比比皆是。你们要杀害多少生命才肯把你们的武器、你们的权力、你们的统治和你们惨无人道的利他主义教条彻底抛弃掉?要想活着,就要把它们都扔掉。如果你们心里哪怕还有一点点让人类活下去的念头,就把它们扔掉!”

“可这是大逆不道!”尤金·洛森喊了起来,“她说的话完全是大逆不道!”

“好了好了,”汤普森先生说,“你没必要这么偏激嘛。”

“啊?”丁其·霍洛威问道。

“可……可这绝对是骇人听闻吧?”齐克·莫里森问。

“你总不会同意她的话吧?”韦斯利·莫奇问。

“谁说同意了?”汤普森先生的口气异常镇静,“别那么沉不住气,你们谁都不许沉不住气,无论听什么意见都没有坏处,对不对?”

“连这种意见也听?”韦斯利·莫奇一边问着,一边不断用手朝达格妮的方向指着。

“任何意见,”汤普森先生平静地说,“我们绝不能容不得人。”

“可这是叛逆、毁灭、不忠、自私,是在为大企业说话啊!”

“哦,我看未必,”汤普森先生说,“我们一定要保持一种开放的心胸,一定要听取每个人的意见。她或许了解一些情况,她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必须要灵活一些才行。”

“你是说你愿意让位?”莫奇大吃一惊。

“先别忙着下结论,”汤普森先生恼火地打断了他,“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急着下结论的人,再有就是那些孤芳自赏、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的书呆子。鉴于目前的形势,我们对一切都要灵活对待。”

他看到无论是达格妮还是其他人,虽然想法不同,但脸上都是一片迷茫。他笑了,站起身来,向达格妮走去。

“谢谢你,塔格特小姐,”他说,“谢谢你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希望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对我开门见山。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塔格特小姐。别在意他们——他们是心里烦躁,不过还是会放下架子的。我们不是你和国家的敌人。当然,我们是犯了错误,我们也是人嘛,但在这种困难情况下,我们是全心全意为人民的——我的意思是,为所有的人。我们总不能在匆忙之中乱做决定吧?我们必须想清楚,要深思熟虑才行。我只希望你记住,我们不是任何人的敌人——这你能体会到吧?”

“我要讲的都讲了。”说完,她便掉头走开,既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想再为此费脑筋。

她向艾迪·威勒斯走去。他望着周围的人们,简直愤怒得全身麻木——仿佛他的脑子里除了在叫喊“罪恶呀”,便再无其他任何念头了。她冲着门口示意性地歪了歪头,他便跟了上去。

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等他们出去,门重新关上之后,便立时朝汤普森先生转过身来,“你这个傻瓜!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你难道不明白这事关生死,有他就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