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小说 序言(第2/2页)

尽管就上述的意义来说,小说和戏剧是平等的,但一出戏剧的剧本自身,与这两者都不相等。剧本既不是艺术作品,也不是文学类型。小说和戏剧很像,它们是完整的,让你可以进入并体验它们所创造的世界。可剧本自身并非如此,它删去了文学艺术语境中的精华,单纯为感知而写(通过舞台上演员的表演去感知),但它自身和这种感知是脱离的。阅读对白当然也有价值,但这并非艺术作品的价值,而只是它的一个特性。我相信,这一区别正是小说远比剧本更为流行的主要原因。

与所有剧作家一样,安·兰德把《理想》搬上舞台的前提,是这出戏能被制作出来。然而放到今天的文化环境中,这样的制作并不存在。我们大多数人此前和此后都没有机会在舞台上看到《理想》,更不用说一部恰到好处的《理想》——也没有机会看到一部恰到好处的电影《理想》。若想完全进入《理想》的世界,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读小说。我们面对两个选项,其一是一部有瑕疵的艺术作品;其二比其一要好,但我们没有机会看到。

不过,这部小说拥有的不单单是瑕疵,它还拥有一部概念化的作品可能拥有的许多独特优点。尽管安·兰德对其并不满意,但我觉得现在来出版它,与安·兰德的心愿并不相违。因为文化的本质如今已然不同,而安·兰德也已经过世了这么久。在剧本发表八十年后的今天,没人会在乎这部小说中的些许瑕疵,也没人会在乎它是否符合安·兰德自己的出版标准。为了表示对其决定的支持,我们不会宣传这是一部“安·兰德的新小说”。事实上,我之所以写这篇序言,主要是为了强调并说明,为什么安·兰德要放弃这样一部有诸多优点的作品——同时,在这样的背景下,希望你们能关注这些优点。

我称赞这部小说,并不意味着轻视安·兰德在改编时所做出的改动。因为在很多方面而言,改编后的戏剧显然要更有说服力,也更加扣人心弦。我没有一页页地对照过这两部作品,所以不能对书中的全部改动做出评论(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您所拿到的这一单行本中,我们特意将小说和剧本全都收录了进来,这样您便可以自行发现和判断两者的品质与不同。

将小说转化成戏剧涉及两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其一是舞台演出的需要,要用更简洁的形式来讲述这个故事——唯一的传达渠道是舞台场景中的对话。另一项任务是作者自身的需要,她要对文本进行彻底的编辑。无论是哪一项任务,所做出的改动从数量上说都是巨大的。实际上,有很多页,安·兰德所做的并非改编或编辑,而是重写甚至是对于草稿的再创作。

不过,除了上述种种,还有一个实质性的改动。在小说的第三章里,主要人物是耶利米·斯里尼,一个讲方言的愚昧农夫。但是在动手改编剧本之前,安·兰德就已经无情地用粗线把这一章从打字稿上画掉了(她在我的手稿上也这么干过)。在剧本里,她用小说中斯里尼的女婿取代了斯里尼,将原本的配角变成了这一幕的主要人物。

我不知道安·兰德为何要进行这样的改动,不过我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斯里尼的愚昧与方言放在这出戏的语境中,会让这个人物缺乏可信度,比如不那么像一个内心冲突的理想主义者。就这个角色而言,一位善于表达的城市知识分子更能令人信服。此外,芬克还给这个故事所要谴责的罪恶提供了一个新版本:他之所以背叛自己的理想,并非因为对上帝的虔诚,而是为了“社会的福祉”。这要比斯里尼对金钱的渴求更具哲学意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可能的,安·兰德或许认为,斯里尼对凯伊·贡达的背叛恰好支持了她一贯鄙视的一句口号:金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不过,无论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一改动给了我们额外的好处:芬克令安·兰德有机会极尽讽刺之能事,也令沉浸在压抑剧情中的我们得以露出笑容,甚至有时还会放声大笑。

尽管安·兰德删掉了斯里尼那一章,但我还是按照初稿的内容在小说中保留了他。这样做并非因为他那一章有什么艺术价值,而是因为它为我们提供了一扇小小的窗,得以窥见工作中的安·兰德,窥见她在一部作品尚未令人满意的早期阶段拥有什么样的创造力量,窥见她在不够满意之时,是如何像里尔登[3]一样将之全部抹去。当然,对于创造者而言,这部小说或许不尽如人意,但是我想,对于我们而言,它的不完美并不能贬低它的价值——无论是艺术层面还是阅读乐趣。

我第一次读到这部小说,是在安·兰德去世的那年——1982年。在那之前,尽管对那出戏无比熟悉,我却一直不知道这部小说的存在。当时我坐在仓库的地板上,身边铺满了安·兰德的文件。看到这部小说的打字稿时,我决定随便看一看。没想到的是,我竟然被深深地吸引了,甚至在读到其中几个片段时还流下了眼泪。读完的那一刻,我感到不舍,因为我想在凯伊·贡达的世界里再多留一会儿。我觉得这份手稿太棒了,如果不能公之于众,实在令人遗憾。在这里,我要感谢理查德·罗尔斯顿,多亏他的工作,它的时代才终于来临。

作家在世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出版自己成熟的作品。但在他离世之后,出版其未发表过的作品就成了一种常规做法。比如,他青少年时期的作品;又如早期一些稚嫩的作品。如果这位作家在其领域内已然成为不朽人物,如果他的言辞被大量读者和日渐增加的学者奉为圭臬,那么这种做法就更常见了。此刻您将看到的就是安·兰德青年时期的一部作品。那时的她刚刚二十几岁,还不知道在未来的五十年里,自己将学到什么。这就是这部小说,仅此而已。

然而,又有多少成熟的作家能敌得过安·兰德的天赋?又有多少成熟的作家能创造出她那个逻辑与热情的宇宙?就算只是个萌芽,安·兰德仍然在那里——所以,她也在这里。

伦纳德·皮卡夫[4] 加利福尼亚州,亚里索维耶荷市


[1]Dagny Taggart,安·兰德代表作《阿特拉斯耸耸肩》(Atlas Shrugged)的女主人公。——译注

[2]The Fountainhead,安·兰德代表作之一。——译注

[3]《阿特拉斯耸耸肩》的男主人公。——译注

[4]Leonard Peikoff,出生于1933年,加拿大裔美国人,作家,哲学家。他被安·兰德指定为其遗产的继承人,后成立了安·兰德学会。——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