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3/10页)

“那些俄罗斯人的名字难听得要命。”一天晚上毕司沃斯先生斗胆说。

姐妹们看看毕司沃斯先生,又看看奥华德。

“美不美因人而异,”奥华德说,“从某种角度说,毕司沃斯也是一个滑稽的名字。”

姐妹们看着毕司沃斯先生。

“罗可索沃夫斯基和可口-可乐-考茨基,”毕司沃斯先生说,有点恼羞成怒,“难听得要命。”

“难听?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你觉得这名字难听吗,妈?”

“不,孩子。”

“约瑟夫·杜加什维利。”奥华德说。

“那正是我想说的,”毕司沃斯先生说,“你可别说你觉得这名字好听。”

奥华德尖刻地回应道:“我觉得好听。”

姐妹们微笑起来。

“高格理。”奥华德说,抬起下巴(他躺在床上)发出像要窒息的声音。

图尔斯太太的手从他的下巴那儿移到他的喉结处。

“那是什么?”毕司沃斯先生问。

“果戈理,”奥华德说,“世界上最伟大的喜剧家。”

“听起来像是漱口发出的声音。”毕司沃斯先生说,等待着掌声,但只有莎玛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在俄罗斯你可不敢这么说。”琴塔说。

奥华德由此从俄语名字的动听说到俄罗斯。“那里人人都有工作,而且人人都要工作。这一点被专门写在《苏联宪法》里。柏丝黛,把那本小书递给我,那本‘不工作就没饭吃’的书。”

“这很公平,”琴塔说,从奥华德手里拿过《苏联宪法》,翻开,看看扉页,又传递下去,“这正是特立尼达需要的法律。”

“不工作就没饭吃。”图尔斯太太喃喃地重复着。

“我真希望他们能把我的同胞送到苏联去。”布莱吉小姐咬牙说,抖抖她的裙子,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表示着她的同胞带给她的失望。

毕司沃斯先生说:“那人没有饭吃,又怎么能工作呢?”

奥华德没有理睬他。“在苏联,你知道,妈妈,”他习惯每次说话时先叫她,“他们种植出各种颜色的棉花。红色,蓝色,绿色,还有白色。”

“种出来就是那些颜色吗?”莎玛问,以图弥补毕司沃斯先生先前的挑衅。

“种出来就是这些颜色。还有你,”奥华德对一个试图在矮山种植水稻但没有成功的寡妇说,“你知道种植水稻是多么辛苦。弯着腰,站在齐膝深的泥水里,太阳烤晒着,天天如此。”

“腰酸背痛,”寡妇说,弯着脊背,手放在疼痛的地方,“我可知道其中的辛苦。只不过种植一英亩地,我都快散架了。”

“在苏联完全不是这样的,”奥华德说,“没有腰酸背痛也不用弯腰。在苏联,你知道他们怎么种植水稻吗?”

她们都摇摇头。

“从飞机上播射。不是射子弹,是喷射稻种。”

“从飞机上?”那个种稻子的寡妇说。

“从飞机上。你只用几秒钟就种完你的地了。”

“小心别漏了哪里。”毕司沃斯先生说。

“还有你,”奥华德对苏诗拉说,“你实际上可以成为一个医生。就像你喜欢的那样。”

“我一直都这样对她说。”图尔斯太太说。

早已厌倦了一天到晚服侍图尔斯太太的苏诗拉,她憎恨药味,一直想求来一个安静的杂货铺养老,居然也点头称是。

“在苏联你会成为一个医生。免费学习。”

“像你一样的医生吗?”苏诗拉问。

“就和我一样。没有性别上的区别。从来没有那些只让男孩受教育女孩靠边站的蠢话。”

琴塔说:“维迪亚德哈一直告诉我他想成为一名航空工程师。”

这是谎话。维迪亚德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航空工程师,他只是觉得它们听起来好听。

“他会成为航空工程师的。”奥华德说。

“从油箱里喷射稻谷,”毕司沃斯先生说,“那你觉得我呢?”

“你,穆罕·毕司沃斯,社区福利官。等他们破坏了人们的生活,剥夺了他们的机会,就会派你这个清道夫去收拾残局。这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的花招,妈妈。”

“是的,孩子。”

“嗯-嗯-嗯-嗯。”布莱吉小姐咕噜着。

“他们只是拿你当工具。你们给我们五百元的利润。喏,我们给你们五元钱的救济。”

姐妹们频频点头。

哦,上帝,毕司沃斯先生想,又一个想要我丢工作的黑心家伙。

“但是你并不是真的资本主义的奴仆。”奥华德说。

“不完全是。”毕司沃斯先生说。

“你也不完全是一个官僚。你是一个新闻工作者,一个作家,一个和文字打交道的人。”

“是的,我看也是。是的,伙计。”

“在苏联,如果他们认为你是新闻工作者和作家,他们会给你房子,给你食物和钱,然后告诉你:‘尽情去写吧。’”

“真的吗?”毕司沃斯先生说,“一座房子,就这样给了吗?”

“作家们一定会有房子。别墅,一座在乡间的房子。”

“为什么,”图尔斯太太问,“我们为什么不去苏联呢?”

“啊,”奥华德说,“他们正在为此而战斗。你们应该听听他们是怎样对待沙皇的。”

“嗯-嗯-嗯-嗯。”布莱吉小姐说,姐妹们都神情肃穆地点着头。

“你,”毕司沃斯先生说,现在他满心敬佩,“你是共产党员吗?”

奥华德只是微笑着。

当阿南德询问他作为一个为革命奋斗的共产党员,怎么又会在政府的医疗机构工作的时候,奥华德也同样含糊其辞。“苏联人有一句谚语:‘乌龟可以潜伏到泥水里,但是仍然出淤泥而不染。’”

一周结束的时候,整个房子都沸腾了。每个人都在等待革命。人们更深入地学习《苏联宪法》,仔细阅读《苏联周报》,超过了阅读《特立尼达卫报》和《卫报》。以前的观点都被动摇了。那些读者和学习者兴高采烈地以为他们生活的社会就要被粉碎,不用再用功读书,开始鄙视他们从前尊重的老师,认为他们是消息不灵通的傻瓜。

奥华德成了万能选手。他不单单在政治和军事战略上有卓越见解,也不仅仅精通板球和足球知识,还精通举重、游泳、划船,同时对艺术家和作家另有见地。

“艾略特,”他告诉阿南德,“我以前看过他很多书。美国人,你知道的。《荒原》。《J.阿尔弗雷德·普鲁弗洛克之歌》。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和我都一样。我对艾略特只有厌恶。”

阿南德在学校学舌:“我对艾略特只有厌恶。”他还补充说:“我认识一个认识他的人。”

在等待革命的同时,他们还是要生活。帐篷拆掉了。姐妹们和已经出嫁的外孙女们也离开了。客人们不再成群结队地到来。奥华德开始在殖民地医院工作,有一段时间人们就借着奥华德以前做手术的故事满足自己。那个难民医生被辞掉了,奥华德亲自照顾图尔斯太太。她的身体状况有了惊人的好转。“这些医生从二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学过什么了,”奥华德说,“他们才不会看期刊追随新进展呢。”几乎所有的英国邮局都给他寄来期刊和药物样品,他得意地把样品展示出来,虽然有时候会尖刻地批评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