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房子(第2/4页)

但是他们终于可以离开图尔斯家的房子了。他们雇了一辆卡车——又要花钱——把所有的家具都装上车。他们吃惊地发现司空见惯的家具装在卡车上突兀地暴露于街面时,看上去那么陌生、破旧而难看。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搬家。他们积聚了一生的家什:橱柜(硬邦邦地结着一层又一层清漆的厚壳,上面有各种颜色的油漆,纱网已经破了,被填塞着),黄色的厨房桌,装着无用的玻璃和断裂的帽钩的帽架,摇椅,四柱大床(床被拆掉了,一点也不起眼),莎玛的梳妆台(靠着驾驶室,镜子被拆掉,抽屉也被抽出来,露出里面没有上漆和上光的木头,虽然经过数年,木头看起来仍然是簇新的),书架和写字台,赛尔菲尔打造的书架,斯林百金床(床头靠上有一朵粉红色的昭示亲密的玫瑰),玻璃橱柜(从图尔斯太太的客厅里搬出来的),穷木匠打造的餐桌(面朝下躺着,桌子腿上缠着绳子,上面放着抽屉和箱子),打字机(仍然是鲜艳的黄色,毕司沃斯先生曾经打算用打字机为英美的报纸撰写文章,曾经用这台打字机给理想学校写文章,给医生写信)。他们一生添置的家具过去一直被零散地放置着,根本不引人注意,现在所有的家什都被放在卡车的车厢里。莎玛和阿南德搭乘卡车。毕司沃斯先生开车带着女孩们,她们随身带着一些裙子,害怕打包装箱时会损坏它们。

那天傍晚他们只来得及打开行李。莎玛在厨房里简单地准备了一顿晚餐,他们在杂乱的餐厅里吃饭。他们很少交谈。只有莎玛无拘无束地走动说话。床被放置到楼上。阿南德睡在阳台上。他可以感觉到地板在身下朝那令人厌恶的砖墙倾斜。他把手放在墙上,似乎那样能让他感觉出墙壁的重量。每一个脚步,特别是莎玛的脚步响起时,他都能感觉地板在震颤。闭上眼睛时,他感到天旋地转。于是他匆忙地睁开眼睛,向自己证实地板没有继续塌陷,而房子仍然矗立在那里。

每天下午,他们都能看见一个印度老头在隔壁房子的阳台上心满意足地摇着摇椅。他有一张方脸,眼睑厚重,几乎像个华人;他总是显得无动于衷、昏昏欲睡。但是当毕司沃斯先生因为想要睦邻友好而跟他打招呼时,老头的脸立刻就明亮起来,他在摇椅上向前探着身子说:“你可做了不少修复呀。”

毕司沃斯先生借此机会来到老头的阳台上。老头的房子崭新而结实,墙壁厚实,地板坚实而平坦,房子各处的木构件都整齐完好。房子没有栏杆,一个用生锈的瓦楞铁和灰黑色木板搭制的棚子紧靠着房子后部。

“你的房子不错。”毕司沃斯先生说。

“靠上帝的赐福,还有孩子们的帮忙,我们建了这房子。正如你看见的,我们还要搭栏杆,修一间厨房,但是还要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可要做不少补修工作。”

“到处都有些毛病。化粪池的事情真对不起。”

“你不要因为那个觉得抱歉。我以前就料到要发生这种事情。那是他自己建造的房子。”

“谁?那个人吗?”

“不仅如此。他一个人建造了整座房子。他在周六周日和平时下午来修的。那就像是他的一个癖好。我可没有看见他雇用什么木匠。我最好提醒一下你。电线也是他自己铺的。那人根本不负责任,伙计。我不知道市议会怎么会认为这样的房子合格。那人用各种各样的树干和树枝做椽子和横梁。”

他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人,为在晚年在儿子们的帮助下建造了一座坚固结实的房子而心满意足。他过去的一切都堆在房子后面的棚子里,在街上那些毁坏的木头房子里。他的话中只带着一种成就感,而不是恶意。

“不管怎么说,还是一座结实的小房子。”毕司沃斯先生说,从老头的阳台朝他的房子看去。他可以看见老头的面包树相当巧妙地掩映着他的房子,越过马鞭草藤的藤蔓,看上去木格子显得非常典雅,隔了这段距离,那些没有完工的地方并不起眼。但是他注意到阳台背后的砖墙上延伸的裂缝还是那么刺眼。他在这时才发现有多少隔音板已经从屋檐下掉落,就在他审视房子的时候,也有蝙蝠在里面进进出出。“结实的小房子。这才是最主要的。”

老头继续说话,语气里没有争论的意思。“还有房子四角上的柱子。每个人都会以为那柱子是水泥的。但是你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吗,只是陶砖,里面是空心的。”

毕司沃斯先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慌。老头善意地微笑着,对自己的话引起的效果十分满意。

“那人不靠谱,伙计。”他继续说,“就像我说的,那仿佛是他的癖好。从各个地方,比如美国人的营地,捡来个窗框。从这里那里弄一扇门,然后把它们运到这里来。真是丢人。我不知道市议会怎么会认为这房子合格。”

“我看,”毕司沃斯先生说,“如果市议会觉得这房子不结实是不会批这房子合格的。”

老头没有回应。“投机分子,那就是他。一个真正的投机分子。这已经不是他建造的第一座房子了,你知道吗。他在拜尔芒特建了两三座房子,在伍德伯里克建了一座,还有这座房子,现在他正在穆芒特建造另一座呢。他一边建一边就住在里面,”老头摇晃着轻笑了一声,“但是他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他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很长时间。”毕司沃斯先生说。

“他找不到买房子的买主。这块地皮还不错,跟你说。但是他要价太高。四千五百元。”

“四千五百元!”

“要是你喜欢。看。看路那边的那座小房子。”他指着一座崭新漂亮的平房。毕司沃斯先生用他最近学会的鉴赏木匠手艺的眼光,看出房子设计精巧、木工精湛。“虽然小,但是非常不错。那座房子今年卖四千五百元。”

塔特尔家的一个男孩,那个抄写书的男孩突然在一个下午来到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他闲扯了一会儿,似乎漫不经心地提起他之前忘记说的一个口信,说他的父母要在傍晚造访他们,因为塔特尔太太想向莎玛征询一些事情。

他们立刻收拾好房子。地板被擦洗得锃亮,谁也不允许在上面行走。窗帘被重新布置起来,莫里斯家具、玻璃橱柜和书架也被重新摆放好。窗帘遮蔽了楼梯,书架和玻璃橱柜遮掩了一部分格子架,格子架上也安上了帘子。那扇关不上的门敞开着,门口挂着门帘。而那扇打不开的门就紧闭着,上面也挂着门帘。关不上的窗户敞开着,同样也挂上了窗帘。当塔特尔夫妇到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座点着温馨灯火的安全而华丽的房子,还有莫里斯家具和种在铜盆里的小棕榈树,映衬着锃亮的地板。莎玛请他们坐在莫里斯椅子上,看着他们默默地惊讶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像老祖宗那样,在厨房里泡茶,再请他们喝茶吃饼干,营造出一种温暖舒适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