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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走廊,这里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育婴室。里头安安静静的,是一个一个单独装在保温箱里的早产儿。这些都是前途难测的新兵,第一场战役尚未结束,他们的生死尚是未知之数。从大的育婴室外面拐了弯,道恩伯格走进了这个小小的战场。

当他看到他最新的病人—— 一个尚未发育完整的朝不保夕的小生命,他拿不准地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随后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写下详细的医嘱。

随后,当道恩伯格从一道门离开后,怀尔丁护士和约翰·亚历山大从另一道门走了进来。

育婴室有独立的空调温湿度控制系统,像每一个到早产儿育婴室的人一样,他们穿上了无菌手术衣,戴着口罩。现在,他们一停下来,怀尔丁夫人就俯身向前在玻璃上轻轻敲一敲,里头一个年轻的护士抬起头,朝他们走过来,口罩上方的眼睛在询问一般地看着他们。

“亚历山大的孩子!”怀尔丁扬声喊道,以便让玻璃另一边的护士能听见,然后指了指约翰。里面的女孩点点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往前走,两人跟着她走到一扇玻璃窗前。她指着育婴室12个保温箱中的一个,把它稍微转了转方向以便他们能看清楚。

“天啊!就这么小?”约翰心中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怀尔丁护士同情地看着他。“是不大,你看。”

约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小到难以置信。”

他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的保温箱,这还是一个小孩吗?这么弱小,就比他的两个手掌大一点,浑身皱巴巴的,跟只猴子一样。

那孩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闭,只有胸口那规律轻微的起伏说明他还活着。即使是在专门为最小的早产儿设计的保温箱里,无助的小身体看上去仍是前途未卜,孤零零的。这么羸弱的小生命能存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年轻的护士走到外面和他们凑在一起,怀尔丁问:“出生体重是多少?”

“1.6千克。”年轻的护士问约翰:“你知道现在里头的情况吗?亚历山大先生,你知道我们怎么看护小孩吗?”

他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很难把视线从这个弱小的孩子身上移开,即使片刻也舍不得。

这位年轻的护士实事求是地说:“有些人想知道,他们似乎觉得知道会好受一点。”

约翰点了点头。“是的。如果你愿意跟我说的话。麻烦你了。”

护士指着保温箱说:“内部的温度设定为36.7℃,空气里额外加入了氧气,氧浓度在40%左右。氧气让婴儿呼吸起来没有那么费力。他的肺太小了,你知道的,他出生时肺还没有发育成熟。”

“是的,我明白。”他的眼睛又回到孩子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中,只要它还在持续,就意味着他还活着,意味着那小小的负重的心脏还在搏动,意味着生命的气息还在继续。

护士继续说道:“你的宝宝还没有吸吮的力气,所以我们必须插管。你看到那根小管了吗?”她指着一条中空的塑料管,它由保温箱的上方一直插入婴儿的嘴里,“它会一直插到胃里,通过管道,每隔一个半小时我们会喂他葡萄糖和水。”

约翰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你以前见过很多类似的情况吗?”

“是的。”护士严肃地点点头,仿佛已经猜到后面他会问什么。他发现她身材娇小,挺漂亮的。帽子里鼓鼓囊囊地包着一团红头发。另外,她年轻得出乎意料,最多20岁的样子,但是看上去很有专业素养。

“你觉得他会活下去吗?”他又透过玻璃往里边看了一眼。

“那可说不准。”年轻护士皱了皱眉。他能感觉到她想在尽量告诉他实情的情况下,既不让他失望,也不给他什么幻想。“有些活下来,有些没有。但是有时候有些孩子似乎有种活下去的信念,他们会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他问她:“这个……他在战斗吗?”

她小心翼翼地说:“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了,但是如果迟8个星期出生,事情估计会不一样。”她轻声补充说:“这将是一场苦战。”

他游离的视线又回到了小小的生命身上,第一次冒出一个念头:这是我的儿子,我自己的,我生命的一部分。望着在这个温暖的小盒子里孤军奋战的孱弱的小生灵,他对他的爱突然暴涨起来,周遭一切都不再重要,他的全身心都塞满了对他的爱。他有一个荒谬的冲动想透过玻璃对他呼喊:你不是一个人,儿子,我是来帮你的。他想跑到保温箱前面对他说:需要力气吗?把我的手拿去吧。需要呼吸吗?把我的肺拿去吧,用它呼吸。让我替你呼吸。只要你不放弃,儿子。不要放弃!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做。只要你活下去!听我的,挺住!我是你爸爸,我爱你。”

他感到怀尔丁护士用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声音很温柔:“现在我们要走了。”

他点点头,说不出话来。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露西·格兰杰敲开病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乔·皮尔逊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戴维·科尔曼远远地站在房间的另一边看一份文件,露西进来的时候,他转过身来。

“我把新拍的X光片拿过来了,”露西说,“薇薇安·拉布顿的。”

“看出什么来了吗?”皮尔逊立马来了兴趣,他把一些文件往边上一推,站了起来。

“恐怕没看出什么。”露西走到挂在办公室墙上的X光阅片机边上,两个男人跟着她也走了过去。科尔曼伸手扭开开关,一两秒钟后,阅片机中的荧光灯闪了闪,亮了起来。

他们把两份X光片对比起来一起看,露西依照放射科的贝尔医生那样,指出那块由活检导致的骨膜反应阴影,除此之外,她告诉两人,没有发现其他变化。

最后,皮尔逊若有所思地用拇指和食指摸了摸下巴。瞥了一眼科尔曼说道:“我猜你的想法没有用啊。”

“似乎是的。”科尔曼含含糊糊地说道。先不说别的,他们还是要面对一个问题:两人的意见不一。他很好奇老头子会怎么做。

“无论如何,试试没坏处。”平平常常的一句感谢的话,从皮尔逊的嘴里吐出来就是显得万般不情愿。但是在科尔曼看来,他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掩饰他的犹豫不决。

现在,老人对着露西。几乎有些刻薄地说:“所以说,放射科是没辙了。”

她不偏不倚地答道:“是可以这么说。”

“就是说,现在还是得靠我,靠病理科做决定?”